3-4 婚期

他的反应快而坚定，令提议者都意外，但似乎又没什么可意外的。当初方荼第一次问他要不要跟我回家，第二次问他要不要跟我去住破房子，甚至第三次跟他说你走吧——周星原从不会拒绝他的几乎任何要求。

周星原凑在他面前，鼻尖对着鼻尖。“你听着，以后就算你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了。”

但方荼习惯了强势要求，周星原这样的态度令他陌生而狐疑。一时兴起之后，不安和纠结也卷土重来，他又开始信口胡扯八道：“我有条件。说了是给你办身份，假结婚一年七万六，一手交钱一手签字。”

熟悉的一切又回来了！周星原好气又好笑，“当初不是说五万？行，我有。”方荼养他的几年里，周行当初分家当留下给他办签证用的存款就没怎么动过，一直在理财里滚；加上方荼给他零花钱的剩余，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字。大不了再问朋友借点。等结了婚，方荼的资产就能担保他办签证，这钱具体放谁名下都一样。

“通胀，通胀懂不懂。”方荼自己也笑了。笑完严肃起来。“第二点，你要去跟你妈妈出柜。我算是没有父母了，你还有。”

“不用了，我已经跟她说过了。”周星原直视他的眼睛。“去年你跟我分手的时候，我就想好了。七月去波士顿当面跟她说的。”

这是方荼完全没想到的。“你为什么……”都分手了，今后只会分道扬镳渐行渐远。周星原明明可以去过回直男的人生。

“我跟她说我爱了一个人，以后可能不会结婚，也不会有后代。她问我是不是同性恋，我说是。”

方荼提起了心。“然后呢？她有没有为难你？”

对周行的出柜比周星原想的顺利。他这次没有耽误彼此的时间，站在她实验室的楼门口说的。她听了只是“哦”一声，“算了。我生你也不算多成功，这么普通的基因不传下去对人类也没有损失。”

周星原当时拿着Y大本科的offer，还被周行这么评价，令方荼无语。时至今日他已不再那么替周星原气愤了，只是依旧不理解：“你妈妈就没有看得起的人？”

“她眼里唯有科研一条路而已。”周星原早就不会去追求周行的认可。周行是周行，他是他，他当然有他自己的价值。不然为什么方荼爱他？连全世界最好的方荼都爱他，周星原当然值得自信。

周星原用力抱了他一下，给他掖好被子，起身去外面拿自己的书包。他抽出电脑：“现在只有一件优先级最高的事。”他打开市政网站进登记结婚预约页面。“把注册的时间定了。”

有他主事，方荼懒性大发，裹着被窝往旁边一歪：“你订吧。”

周星原轻快地敲触摸板。“后天就有一个空。”

“什么？”惊得方荼仰卧起坐。“不要看黄道吉日吗？”

迷信的南方人。周星原只想赶紧把他拖去登记了，尽快绑定俩人避免夜长梦多。“就后天吧，我请个假，结完婚再走，反正还要修车。”

“不行！”后天太快了，方荼开始回神，本能地想拔腿逃跑。

周星原不为所动。“你答应跟我结婚的，不能反悔。”

“不是反悔。”方荼大为挠头。他放低了态度狡辩式商量：“什么都没准备就结婚，这样不尊重你。你给我点时间，至少要订戒指。春假好不好？”

“好。”周星原马上拉开日历选时间。

“等等，要不要等你生日比较有意义……”再拖几天。

“不要，我要尽快马上。要不是你想订戒指，我们不用预约、明天星期一市政厅一开门就可以去排队。凑日期做什么，哪天结婚哪天就有了意义。”周星原订上了春假的周一一早。他极尽push之能事，安排道：“如果你订戒指，那我去约见证人。Aiko可以吗？我再问问雷霆和Alena想不想来。你还想请谁？”他拿过来自己的手机，飞快地在群里宣布他和方荼要注册结婚，请朋友们当天来观礼。

“……再说吧。”眼看他把手续预订兼之昭告天下，方荼放弃挣扎又躺回去，翻身手脚并用地抱住他心爱的枕头。

周星原把电脑合上，低空抛进豆袋椅。他在方荼旁边躺下，去抱他。“哥哥，我早晨进来的时候暖气不制暖你知道吗。”

“嗯。”

“刚才我去管道把滤网换了，现在已经好了。”

“哦。”原来是这样。

周星原埋在眼前的后背上。“没有其他重要的事。你现在先睡一觉好好休息。”

“周星原。”方荼闭着眼睛，“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冲动。”

因为你在退缩。我要追得比你跑得更快才行。

再醒来就是中午，方荼彻底缓回了精神。他过河拆桥，对趁虚而入爬上床的抚慰犬嫌弃起来：“你多久没洗澡换衣服就敢躺我的床？”

周星原夹着尾巴去洗澡。

方荼觉得自己的状态好多了。凌晨周星原进门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正常待人接物说那么多话——这一次他是真正被trigger出应激障碍了，比当初被Vincent求婚那次的更严重得多。

当周星原自黎明的黑暗中向他走来，方荼心里那个受激失控举刀乱挥的小人才卸了力，丢盔弃甲，终于瘫倒。

有一个人是方荼生活的核心，软肋和铠甲，后盾和退路。他模糊地知道，不论遇到什么事，回到有周星原的家里两眼放心一闭，有人愿意也能够为他处理一切。当看到那个人，他的安全感和松弛感回归，理智渐渐复苏；“方荼”像被充上了开机电量，重新又活了。

从床头摸来手机，周星原早晨才给他充上的电。开机就是Aiko的一堆留言。看起来昨晚周星原联系过她，但Aiko拨电话过来，方荼的手机关机了。恐怕当时让周星原紧张了吧。今早他看到方荼之后，已经告诉她警报解除；【你们俩不要折腾我了好吗？】

方荼给她回了个飞吻的表情。

第一个电话打给钟点工大姐，方荼也知道家里乱，他平时能忍，但不能让周星原再费时费力做家务了。第二个电话打给吴师傅，吴师傅指挥他出去，被碎了的后视镜拍照诊断。“总成还能工作，你去订原厂的镜子和背壳，订到拿过来我给你装。”

方荼也没这方面的经验：“啊？我去哪订？”

“那你问品牌。”

方荼于是找了最近的车行打过去去问。对方要他的车主信息才能订购。方荼挂了电话，再进通讯录找开同款车的人，还好只是普通的本田，遍地都有。

周星原洗澡出来，方荼告诉他：“修车要原厂配件，已经订上了，两个工作日拿，然后去吴师傅那里装。”

周星原听闻修车要三天却完全不着急，还有点开心：“那我去请假。”

怎么能耽误孩子上学，方荼皱眉：“别请假了，你坐飞机回去。先跟人解释一下，车修好了我替你开过去还他。”他怎么放心周星原再开一次这样的长途？还刚出过事故。

周星原一边拿着手机给雷霆留言，一边讨价还价。“哥哥，你是不是担心我一个人开车会累？那等修好了你陪我一起开回纽约，顺便送我回学校，好不好？你也来学校看看我……”

方荼有点心动，但这么一来至少一星期就没了。只有半个多月时间，他不可能随便走进哪个珠宝店买两个基本款男戒就带周星原去宣誓。

周星原的手机响了。“雷霆？对不起啊。”

那边拿着雷霆手机的是Alena：“周星原，是我，我和雷霆在一块。你不用急着把车开回来，雷霆他已经在整理办签证的东西了。等春假我们去观礼，然后我陪他开回来。”

真是峰回路转又合情合理，未婚夫夫面面相觑。方荼把手机拿过去说：“行，那谢谢你们了。”

Alena的笑声爽朗，像阳光下的苹果一样甜脆：“不客气啊哥哥，恭喜你们。”

猝不及防，方荼听过那么多恭喜，原来被人恭喜是这样的滋味。

挂了电话，一同被恭喜到的周星原傻笑：“哥哥，跟我出去买菜吧，你冰箱里什么都没有。”刚进门时心神大震还未留意，洗完澡出来就很明显：方荼不知在家里闷了多少天，室内空气都不好了。他得把他拖出去活动活动。

方荼起身去换衣服：“你先把今晚的机票订了。”

周星原昨晚跟兄弟说“看一眼我哥马上就回来”，结果一日内柳暗花明，他怎么舍得今晚就走？“不要啊……”他坐在床边，楚楚可怜地去抱方荼，“我大老远来的，你一晚都不留我吗？”

“你明天有没有课？”

“有……”

“现在买机票。”方荼居高临下，垂眸怜惜地抚他的脸，“然后我们去买菜。早点吃晚饭，我送你去机场。”

周星原把脸埋在他身上，委屈地应了“哦”。

周星原坐进副驾，SUV的座位高度比过去的肌肉车舒服多了。“你怎么会买马自达，我完全没想到。”

“人到中年了呗。”方荼自嘲。马自达是这样一种车：比两田便宜，在平价品牌里驾驶手感最好；以为自己飚上一百二了，一看仪表盘才九十五。最适合方荼这种永远在超速的躁动型司机。新出的魂晶红也好看，有阳光时闪耀醒目。方荼订了CX-5顶配加四百刀选色费，总价才是当初GT500的一半。唯一不足是视野不如其他SUV开阔，马自达是跑车设计思路，前窗倾斜度和一般家用车明显不同。但他开了多年野马，这种小事不足挂齿，已经很舒服了，堪称性价比之选。人到中年的话不假，如今二十五岁的方荼自觉已经被生活折腾得沧桑了。

他们终于又一起去买菜了。

周星原每种水果拣一个两个，方荼独自在家吃不完。拿了绿叶蔬菜，能直接吃的素鹅，让肉柜切了方便煎的牛仔骨，最后是元宵节打折、两包四块五的花生馅和芝麻馅汤圆。

回到家，钟点工刚打扫完，室内看起来已经清爽多了，木地板上蒸汽拖把墩过的潮气都还没干透。“方先生好。哎呀，小周！好久不见！你们当心，那边刚擦完先不要踩啊。”

周星原把购物袋提进厨房，方荼从腰包里摸出他的短钱夹给人结工钱，“麻烦你临时过来。”他多付了十块小费。

“啊呀不麻烦！”大姐很高兴，谁都喜欢现金。

“过两周再来一趟。”方荼掏出手机日历，大姐掏出手写日程本，把下次的时候定了。“我们要结婚了。”

“啊？你和……”大姐没听明白。周星原也未料想，他怎么突然对钟点工提这事。

“我和周星原。”方荼示意身边那个诧异的人，淡淡宣布，“之前一直在等他长大。”

他附耳“长大”了的孩子：“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变态。”

大姐面色震惊，转而赶紧客套恭喜。方荼笑眯眯地感谢，许诺下次给她发红包。

送了钟点工出去，周星原关上门：“你干什么啊？吓唬人家阿姨。不是你跟我说不要随便出柜吗？”

方荼架锅烧水：“无所谓啊，她挣我多少钱，她敢议论吗？再说了能娶你是我的本事和面子，还不许我炫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