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好人

俩人亲密地卷在被子里。方荼的床垫是一米五宽的Queen Size，被子也是标准尺寸；两个大男人不挨得够紧都会漏风，身子抻直了就可能露脚。

“不是跟你说搬去主卧。”周星原的鼻尖蹭蹭他。两个人搂在一起，是只有热恋的人才不嫌挤的亲密。

方荼闭着眼靠在他肩上。“住那边干嘛，你又不在。”分隔两地已经够了，让他一个人睡周星原的房间睹物思人吗。周星原是他建筑的“家”的核心和灵魂，方荼是园丁，是司机，是看房子的佣人，是背景角落的一个物件。他从来没想在“家”里给格格不入的自己硬挤一个位置。

他珍宝般的孩子依恋地往他怀里埋。“哥哥，在我学校那边租个房子，冬天不忙的时候你过来陪我吧，好不好。”

从圣诞前夕到春节前后，方荼确实是不忙的。他现在主要收入来源在翻新，买卖的经纪业务有一单算一单，不像早年那么抓紧一切机会去社交去发展客户了。积累之下，甚至哪怕现在的业务量再减一减，也够他们二人花销的。

但他心动之后还是说：“算了，现在这样就好。”

虽说同在北美东岸，但Y大所在市的机场没有直飞，周星原是坐火车到纽约去搭国际航班的。进曼岛的中央车站换乘，光从学校到肯尼迪机场就三个多小时。再一个多小时值机安检候机，两个小时飞行，落地后搭车进市区。半下午下了课就走，到家已经半夜了。这不是一个适合每周末相聚的距离。

周星原在大学除了上课，课后还有作业，也有他必要的社交和活动，方荼送他去美国上学就不是为了让他随时往家跑。他不想去占周星原更多的时间，现在他已经陪他太多了，会影响周星原应有的正常校园生活。

“寒假，春假，暑假，你们五月中就放暑假了是不是？很快的，够了。”方荼许诺他，“你好好上学，长假再回来。你没有长假的时候——感恩节和春节我可以去看你。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的时间是没有牵挂地全心全意地在陪我。”说出这些的同时，方荼也意识到自己依恋他多深。“如果在学校租房，恐怕我就舍不得回来了。我还得工作。你上学这几年我多赚点钱，以后你想继续读就读，如果工作累就辞职，我们一起躺在家里或者出去玩，环游世界都行。好不好？”

周星原笑着吻他下巴。“好。”他虽然也想同他一起生活，但同居的提议更多是因为担心方荼独处会胡思乱想、不好好生活。方荼不去美国长住，确实对他也方便；Y大本科生的课业负担并不轻。他上了学，就要上出一份收获来，这是他从来没有动摇过、明确知道自己该做的事。

“困吗？”

“嗯。累，又睡不着。最近总是觉得很疲惫，什么都提不起劲。”

又一个抑郁的症状。周星原默默地搂好他。无论如何，他都会陪着方荼，从身到心，任何地方。

“周星原。”

“嗯？”

“没事。”

随便叫叫而已。他枕在周星原的肩膀。过往他上过多少张不同的床，和多少人裸裎相对，从来只有别人枕他的手臂，何曾有人让他依赖。他也不可能交托自己给萍水相逢的过路人。他哪怕不信任自己，也会信任周星原。不仅因为他爱自己，更因为周星原就是那样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周星原说他爱他，那就会是宇宙真理。

“周星原。”他又叫一声。

像心有灵犀，周星原回应他：“我爱你。”

方荼闭着眼睛笑了。“明天去给主卧换张大的床。”

“好。”

“你在的时候我们睡那边，你不在的时候我还是睡这边。”

“好，如果你习惯的话。”

方荼满意地睡了。

在他心灵的港湾，他的防波堤是周星原。他过了七八年四处寻欢的生活，当大浪淘沙、性欲的潮汐退去，精神的指引恒久而如此赤裸：他要周星原，只要他，只有他。

第二天，方荼又醒得很早。他一动，周星原也醒了，朦胧间下意识地去搂他：“方荼。”

“嗯。”方荼也愿意赖床，但是他被周星原的胳膊硌得睡不平，腰背难受。“你过去点。”

周星原非要抱着他。方荼抱怨：“你自己手臂不麻吗？”

“麻。”周星原执迷不悟，“但是我要抱。”

方荼只好妥协，张开臂膀换自己抱他。周星原就舒服地埋进他怀里。方荼疑心长江以北长大的人是不是就有这种天赋，能一个冬天不开窗，蒙着脸睡觉也不嫌憋气。

周星原贪恋地闻他。方荼重新用茉莉花茶熏上了衣柜，可能因为他要回来，被子枕套闻起来也有海洋型增香皂片的香味。但方荼身上还有化工制品掩不去的他自己的气味，是方荼的床总比其他床舒服的奥秘。

“我好爱你啊。”

“说不腻吗。”

“只要你听不腻。”

方荼不说话了，周星原又黏过来：“你爱我，你爱我，你爱我吗？快说你也爱我。”

方荼好笑地纵容，“我爱你。”

周星原得寸进尺：“那你也说说你为什么爱我。我天天都夸你的，有没有？”

说瞎话简直是方荼的老本行，在床上逢场作戏的时候什么鬼话都能编出来吹。但他抱着怀里毛茸茸的这个脑袋，却实在觉得伶牙俐齿是不尊重，那些肤浅的赞美都远远不及他的恋人。

周星原仰起脸，作受伤状：“方荼？我一个值得你爱的优点都没有吗？”

方荼认真斟酌，总结道：“你是一个好人。”

周星原哭笑不得：“哥哥，你知道这句话通常是用来拒绝别人的吗？”

“但你就是一个好人啊。”哪里都好的人。

周星原也无法反驳说自己是坏人。“也不用做好人吧，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

“不想拯救世界了？我还记得你说想做战地记者，无国界医生。”

“那也不是拯救世界。我只是想对世界对别人有帮助。”周星原长了几岁，领略过的人事物多了，想法自然日趋成熟，只是理想主义的大方向未曾更改。“做好普通人该做的事也并不容易。我可以帮助身边的人，他们也是世界的一部分。第一件事就是好好爱你，你是世界最重要的部分。”

方荼发现这孩子越来越会说话了。

周星原趁机跟他沟通：“我约了周一下午去见何医生，我要跟他聊一下你的健康问题。哥哥，你介意吗？会不会觉得我管太多了？”

不会啊，方荼甚至有淡淡的惊喜。对他来说这是关心，是被负责，是他梦寐以求的同亲人的关联。他贴贴他，“你想要我一起去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们默契地接了个吻。方荼从来没有和谁这样频密地接吻，吻得还这样纯情，又温馨。

“我们今天做什么？”

“就在床上躺一天。我说过要给你一万个亲亲。”

方荼笑着躲开了。“还要接待客人。”

周星原追过去，“昨晚你睡着以后，我留言给他让他自己去住酒店了。”

方荼意外：“为什么？家里明明有房间。”

“我怎么可能让别人睡你的床。”尤其是周星原自己躺上来以后，愈发感到这是多么特殊。“我跟他说，要来就去地下室打地铺，我们家没床。”

这么没礼貌居然是周星原说出来的话！方荼笑着推开他，去床头够过来手机，赶紧联系雷霆道歉。“你太过分了，你去纽约还睡的人家的床。车也给人磕坏了。起来！我们出去吃早茶，吃完去买新床。你自己的旧床给他睡总可以吧？”

一早收到周星原小窗留言和方荼群信息的雷霆，才理解到什么是“哥哥哪里都好”。他亲哥周星原竟然赶他出门，还是嫂嫂主动开口收留。这家庭地位太明显，看来以后还得和嫂嫂打好关系，将来有什么事想找周星原和Alena可能都不如找方荼自上而下。

让方荼买家具，一天搞定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宜家出了一个新款的床架他看得上，但他要的床垫品牌门店需要订货。方荼看看价格，Costco也有这款，不仅管送货、有会员价还能返2%，就网上下单了。等客人来，让人家先睡主卧好了。

下午方荼在家补眠，周星原开他的新车去机场接朋友。Alena好几个月没见到他了，一见面就开心地给他一个大拥抱，雷霆在她身后苦着脸。

“这是我同学！”Alena还带了一个女孩回来，“我就可以跟家里说我陪她去住酒店啦。”

还好换了车，两个女孩的行李也都放下了，绰绰有余。女孩们在后排说说笑笑，前排的男生们时而搭一句。周星原先送她们到酒店，说好了周一一早来接Alena去观礼。从酒店打道回府，他才问雷霆：“你们俩怎么样了？”

雷霆沮丧，“还是那样。约她她也出来，但是她对我没感觉，就是朋友……”

周星原随口说：“回去问问我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