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 这是我的新郎

结婚前一天，方荼还在工作，晚上和周星原一起做了饭。雷霆去城里玩了一圈，逛了唐人街，方荼毫不见外地叫他去糖水店给自己打包外卖。毕竟雷霆身上没有加币，现金都是出发前方荼赞助给他的。

晚上吃完饭，一人一碗糖水端出来吃。今天他们把暖气关了，由得带花香的熏风从窗口吹进来，太阳能灯在外面如星星闪亮。雷霆跟他们一起摊在椅子上，才第二晚，他已经感受到小平房的放松惬意了。“加拿大真好啊。你们俩紧不紧张？”

“不紧张。”周星原说。“就是去办证嘛。”

“还有没有什么要准备，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明天完事你自己去玩就行，我们俩下午还有事。”

“行。”

徐安之远在美国，方荼的朋友里他通知了Jeffy，周星原提醒也要叫上Olivia。为了体贴周星原的感受，Jeffy婉拒说他就不来了，祝他们新婚快乐。虽然方荼觉得自己的过往没什么问题：别人恋爱是追求情感和性，约炮同样你情我愿，只不过择一半而已。但他也能感觉到，像Nathan和Mikha并不被周星原在意，而Jeffy作为他有过性关系又有情感联系的朋友，周星原是上过心的。

“女朋友”很愿意携伴来观礼捧场，她也很久有段日子见到一度共事的Nancy了。两个女生坐到一起又像从没分开过一样快乐地叽叽喳喳，说些方荼不理解的废话；Nancy的先生抱着孩子在一边哄，另一侧Olivia的社恐女朋友Corvin戴着口罩，棒球帽遮眼一言不发。

雷霆从街头也有多样化情侣的国际大都市来，却是第一次离同性情侣们这么近。方荼给他们介绍：“这是Olivia，我的前女友。”他拍拍周星原，“这是周星原，我的前男友。”

周星原接住他的梗。“以后就是配偶了。但是也可以兼职男朋友吧。”

“可以可以。”

默默开眼的雷霆闭紧嘴巴不敢说话，他心里嘀咕他们这是双性恋吗，周星原也这么大度，方荼的前女友都能请来参加……他还有一个疑问只能烂在肚子里，连对着周星原都不好意思问：你们两个谁是“女的”啊？

在得知兄弟有同性对象后，雷霆第一时间就上网满足好奇心。他默默在Gay组潜水，发现他们也说“老公”“老婆”，甚至“老娘”和“我男人”。而且贴的那些照片，呃，不论哪一方都有些女气。但就像Alena说的，方荼的外型举止更豪放潇洒，周星原含蓄稳重。而雷霆和这对准新人共处两天了，也无法想象他们哪一个流露女态。

结婚没人拿捧花戴头纱，两个男人穿着春款风衣就来了，敞着襟露出解开两粒扣的衬衫，比女宾们还日常。他们轮流开车、一起下厨，从来不叫什么“老公”“老婆”，彼此直呼名字。今天聚了一群人，方荼搭着肩跟他们说“这是我的新郎周星原”，周星原马上说：“我是方荼的爱人周星原，谢谢大家今天来观礼见证。”

雷霆想：“爱人”这称谓也太老派了吧。但周星原就是有那么点气质的人。今天早晨他从车库里开出来一辆讴歌，雷霆惊讶：“这车好老啊！哪年产的啊？”

“我出生前后吧。”真正的车主方荼说，“所以车龄有二十五年了。保养这辆车没少花钱，不过值得。”

在有强制报废制度的地方，雷霆没见过这么老的家用车。这辆TLX是一种存在于文艺作品中、上世纪风格的绿，搭配金色的车标，瑰丽又沉稳。它的设计没有装饰性的多余线条，尾灯是方正不失圆润的圆角矩形；要说旧，它的样式很传统，但多看两眼就会觉得，这才是经典。

方荼很喜欢它，自夸道：“是不是蛮适合周星原的。”他对自己的审美一贯自信，车和人都是。

一群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热热闹闹在礼仪厅落座，预定的证婚官进来主持仪式。他们没要求个性化的誓言，方荼说反正都是走形式。如果人要变心，把圣经吃了发的誓也没用。但周星原提出来的都是朋友，他想把誓言用中文再说一遍。

方荼笑嘻嘻地往观礼的宾客们看了一眼。“我，方荼，在此和周星原结为伴侣。我承诺不论顺境逆境，贫穷疾病，普通富裕或非常有钱，都会爱你，尊重你，珍惜你，直到永远。”

他说到“非常有钱”，观礼区已经笑成一片，周星原也忍俊不禁。“我，周星原，今天在此和方荼结为伴侣。我承诺不论任何际遇，都会爱你，尊重你，珍惜你，直到死亡让我们永不分离。”

他吻了他。

Aiko和Alena作为见证人给他们签了字。大家把新人挤在中间一起嘻嘻哈哈拍照，一个个都掏出手机跟新人自拍。来帮忙的年轻工作人员端着周星原的相机，对取景器面露难色。雷霆自告奋勇：“我来！我学过！”

礼仪厅的使用时间只有十五分钟，转移到了市政厅楼下，大家又在水池前留了一遍影。天气大放晴，广场上人人都洋溢着早春的舒畅。方荼就从没有拍过这么多照片，女孩们拉着他，周星原拍个不停，卷都拍完又换了一个。Aiko带了拍立得，和Alena一左一右抱着方荼的手臂像女孩之间那样嘟嘴作亲面颊的造型，方荼也配合。雷霆没见过Alena撒娇、在旁难以置信，掌镜的周星原作势要摔她们的相机，Alena跺脚告状哥哥你管管他呀，Nancy和Olivia她们看热闹哈哈大笑。方荼难得在工作之外笑得脸酸，但每一刻都发自真心。

说出“和我结婚”的时候，他并没有想过今天这样的场景。他在阳光下被搂着笑的时候，忽然有一点感谢周星原今天张罗这些人来到自己身边。

方荼请客，大家步行去马路斜对面的酸菜鱼店吃午饭。楼上就是留学生聚集的公寓楼，楼下什么鸭脖驴火酒酿都有，现在街上的中餐馆越来越多了。

没有去珍姐的店，是方荼并不打算对长辈公开出柜，没必要给他们困扰。Aiko征询他们的意见要不要宣扬周星原的婚姻，周星原自己主动说：“不回避，不宣传。”他固然以爱人为傲，但不想拿同性婚姻给自己贴标签。他在任何方面的事业都不需要这个装点。

席间周星原给大家发了喜糖，他托Alena从纽约带回来，五大道某名店的巧克力。有一年夏天Alena带了些给机构的孩子，他拿了一块回家给方荼，方荼说好吃。

聚餐果然就要大圆桌才热闹，团团围坐、大盆大盘的菜在玻璃转台上一转，气氛就有了。方荼点了一个椒盐猪手，女孩们边啃边喊别拍照，形象全没了。

Nancy的小小孩要回家午睡，吃完饭略坐了坐，她就带着丈夫孩子撤了。方荼叫住她：“聚餐的费用回头报一下，算团建。”

Aiko明目张胆跟周星原说坏话：“你看，黑心老板有事没事就给人找活。你俩不办婚礼吧？不然以方荼的龟毛，折腾的又是我。”

Olivia和Corvin也起身告辞，她们是从医院换班来的，该要回去工作了。方荼站起来送她们，道别后坐回椅子上。“干嘛？不办婚礼。办太多了，还搞感觉在加班，没事找事。周星原，你想办吗？”

周星原摇头。其实他的仪式感是倾向于办的，但他和方荼足够亲密的朋友不多，这场签字仪式已经来了多半。足够了。方荼曾经给过他很棒的婚礼，只不过新人不是他们而已。时间过得越久，他再回味时越觉得Sisi和Don的婚礼就像一场美丽的幻梦；而他是镜头之下的梦里人，穿过喧笑的人群，看见了他无声地笑说I do。

在餐馆门口，他们送别最后几个客人一一上车。方荼弯腰扶在Aiko的车门上方：“姐，这几年辛苦你了。”他撩开风衣，从内袋摸出一个红封给她，“谢谢你照顾周星原。”

Aiko的眼睛一下亮了，喜笑颜开：“不客气！还能再为陛下和娘娘服务一百年！”

送走所有客人们，这对新晋夫夫去取车，就近上诊所去见何医生。

“结婚啦？恭喜。坐吧。”何医生摆开装病历的文件夹，方荼在他这里快十年，因为懒得来，只有寥寥几张纸。

“周星原，你想问方荼的健康状况是吧。”何医生看方荼，“方荼你自己说说。”

“慢性胃炎，没了吧。”方荼都没太当回事，Aiko也调侃说这是成功人士才有的霸总病。

“最近没有吃刺激性的东西吧，你的情况是可以养好的。最近有没有发作？”

“没有。”

何医生点点头。

方荼说：“可是我还在失眠，天天都困得不行。你又叫我戒烟，那我胃养好了现在能喝咖啡吗？”

何医生不置可否：“你自己把握，要有度。”

周星原开口：“何医生，方荼他不仅失眠，现在食欲也没有，性欲也没有，还经常说累。他上个月遇到了……一件Trigger的事，我想排除他抑郁的可能性。”

方荼看他。

何医生挑眉。“方荼？具体说说。”

“周星原替我说吧。”虽然他理性上信任何医生，但和跟恋人在家放松的二人世界不同，在外面方荼感到一种难以敞开心扉的压力。他把脸别到爱人背后。周星原握着他的手，三言两语替他把颜晶自杀未遂、松鼠事件后他短暂失忆的情况都说了。

何医生在病历纸上不停地写。“所有这些症状最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们说的食欲性欲减退、心率失常、体重减轻、不正常的疲劳感所有这些。”

“一年前。”方荼说，他看着地板。“一年前我跟他分手，在蒙特利尔昏迷了两天，之后就没有再勃起过。”

周星原握着他的那只手骤然捏紧了。

方荼抬起头，对他宽慰地笑了一下。

何医生事无巨细地又问了一堆问题，最后结论：“方荼，我们要区分抑郁情绪和抑郁症。像失恋、亲人有生命危险之类的情况，出现大幅情绪波动都是正常的，但是不是达到确诊抑郁症的标准，需要再观察。这样吧，给你开点药，家属在家配合治疗。如果情况还有持续或者加重，下次我再帮你转去专科。好，你先出去，我跟家属聊几句。”

方荼在外面候诊室自己坐了一会儿，看手机里今天的照片，群里发图发得屏幕都卡了，给周星原换手机势在必行。

何医生亲自送周星原出来。“方荼，祝你们新婚快乐，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谢谢你何医生。”方荼把喜糖留在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