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996

96年春，北方某知名学府。

“苏师兄！我有事找你。”

苏嘉耀回头，是他们院大拿教授麾下的师妹周行月。“小周啊，你好。什么事？”

他们一起往食堂走。苏嘉耀和少女保持着一臂的礼貌距离，他们有二十多厘米的身高差，他得刻意放慢脚步才能不把师妹甩下。

周行月看起来有心事。“师兄，我想找你帮个忙，不会损害你的，你借我点东西就行。”

他们俩算不上熟，认识几年没说过几句话，苏嘉耀完全想不出来师妹找他干嘛。他们这个专业女性极少，周行月跟他一样是少年班上来的，听说现在才十九岁，算得上天才少女。平时同门里多的是师兄围着她转，也不知道有什么忙需要他来帮。

“你要什么？”他听说过周行月是个孤女，父母早就不在了，唯一的亲人舅舅家也不怎么管她。她一路靠奖助学金读上来的。苏嘉耀已经想好了，如果周行月问他借钱，五十一百的就不要她还了，算结个善缘；他家境还不错。

北方的春天总是突然来的。一夜之间，枯槁的枝丫发出嫩芽，三两天就满眼鲜绿。苏嘉耀的小师妹在春风中拂开脸上的发丝，朗朗晴空之下，郑重地对他说：“你能给我一些你的精液吗？”

“为什么？”苏嘉耀发出任何人都会有的疑问。

周行月示意他跟自己去旁边，他们走到一棵大银杏树下。“因为你人好。而且你的基因应该也很好。”

苏嘉耀一肚子问号。“你想干嘛？借精生子？”

周行月仰起脸看他：“我导师在卡我毕业，你知道吗？他儿子你也认识的。”

周行月的导师是他们专业在全国数一数二的人物，桃李满天下，苏嘉耀的导师就曾是他的博士生。这位大拿仅有一个宝贝儿子，被放在得意门生的实验室里，是苏嘉耀的同门师兄。说实话，谁都心知肚明，太子爷完全没有遗传到乃父的智商和科研能力，只有那张磕碜脸能一眼证明是亲生的。

苏嘉耀等她说下去。

周行月面无表情，“他想让我跟他儿子结婚。他明说了，我不接受的话就找茬让我退学，以后国内在这个领域里我也不要想就业、转专业也不会有导师敢收我。”

苏嘉耀差点一句脏话脱口而出。他自己的导师以前是大拿的学生，他们同门之间难免也会有几句风传，比如大拿的太太就是他早年的学生，年龄差有二十多岁，疑似潜规则。如今又开始帮自己扶不起来的儿子潜规则新的女学生了。

周行月说：“我想如果我怀孕的话，名声坏了，他就看不上我了吧。”

苏嘉耀为这个小师妹的胆大惊讶。“你以后不结婚了？”

“不结，没必要。”周行月坦然看他，“你打算结婚吗？如果我生了你的孩子，会给你惹麻烦吗？”

苏嘉耀失笑，巧了……“不瞒你说，我对女性没有兴趣。”既然周行月能跟他商量这种事，他也不怕坦白一个秘密。“小周，你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如果能有别的路还是先想想。比如说你……赶紧去交个男朋友？”

周行月摇头，“男的都差不多，没区别。啊我不是说你，你人还挺好的。”这她不是没想过，但她的生活范围就这么大，也不认识几个男的；哪怕在同窗中找到合适的对象，难保导师不会顺手多处理一个人。何必再连累别人呢。

“出国呢？”

“你觉得我走得了吗。”

苏嘉耀叹了口气。如果某个人存心卡她，周行月一无所有，根本出不去。他思来想去，也没更好的主意，思路还是回到她最初的提议来。就像周行月一开始说的，这事不会给他什么损害。

“这样吧，你想好了来告诉我，什么时候要，我可以给你。不过你可能知道，我今年就要出国了，如果你七月还怀不上，我也没办法了。”

周行月点点头：“谢谢你，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啊？怎么看出来我好的。”苏嘉耀笑起来，阳光得像他的名字一样晃眼。

“本科的那几个师妹说你从来不开黄腔。”

苏嘉耀心里笑得打跌：因为他喜欢男的啊。“对了，小周。”他正色，“如果怀上了，老乌龟放你走，你就赶快去把孩子打掉。你家里一个帮手都没有，万一真生了孩子，根本没法带。”

周行月说：“谢谢你苏师兄。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苏嘉耀从实验室顺了几个试管，按周行月要求的日期给了她几次精液。七月初他出国前，周行月确定怀上了。

苏嘉耀不太放心，临走又去找了周行月一趟：“我觉得你尽快去打掉，拿打胎的单据给老乌龟看就行，他应该会放过你的。”

周行月摇摇头。“师兄，你不用管我了。”

苏嘉耀无法，最后嘱咐她：“这是我父母家的地址和电话。万一你生了孩子，养不了，就送去给他们，我想他们会愿意接纳的，或许也能给你一些别的帮助。”他家三代单传，他上头有三个姐姐；他是同性恋这件事，是打算出国跑路以后再跟父母坦白的。如果将来有这么个孩子，不论是男是女，到时候他父母都会愿意养的。

次年三月，周星原出生了。周行月在沸沸扬扬大半年的流言中离开了学校，在某个二线城市入职了不上不下的研究单位。她改掉了自己名字里过于柔情的部分，但把它和自己的美貌与坚韧一起留给了周星原。月亮行走于星汉的原野。

2017，地球另一面的波士顿。她打开工作电脑，一封新邮件在右下角弹出来。

【妈妈，我结婚了，随信附上照片。今天我满二十岁了，虽然也许没有长成你曾经期待的样子，但也有我自己的一份幸福和快乐。谢谢你带我来这世界。我们爱你。】

周行举起八百毫升的大水杯喝了一口。她看着照片里的笑脸，面无表情地想：同性恋是遗传性的吗？算了，这又不是我的研究领域。

刚过四十的周行发间已有了第一根银丝。但她还年轻，她的科研生命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