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7 团聚移民

周星原怕方荼闲出岔子，却是多虑了。方荼所谓的减少业务量，只是相比他自己过去拿着细网筛在汪洋人海里捞业务，什么大鱼小鱼都不放过、有两百也要挣的阶段。过去的两年间——周星原被他分居出去之后，宁古塔房价一路飙升。大量涌入的新移民和新闻里总说的“海外热钱”涌入，个别最疯狂的区域甚至在一季前后成交价暴涨50%。

这样的热度之下，加价抢offer不再只是热门房源的个别现象，而一跃成为普遍流程。那些本分工作慢慢积攒首付、只想买一套自住房的家庭，被哄抬的市场形势追赶挤迫，不得不提前买房计划、降低看房标准，逮着房就看、看了房就开价，在一次次抢offer落败的心理压力下孤注一掷给出超过自己负担能力的加价。房价之日新月异令观者麻木，“百万”在人们心目中与“豪宅”解绑，从此分道扬镳。

在经纪的视角，以往一个月看八次房还不一定能下单，现在一周紧密地看十个、十个全都出价；别的都不管，价高者得，买卖流程走起来快极了。有时刚刚上市的房源，还没来得及第一时间约看，当天晚上就被别人加价二十万成交了。空气里好像有一种令人亢奋的激素，你不买房吗？不再买个房吗？再不买将来买不起了！谁谁家的房子买了两年，已经涨了二三十万！你一年到头才能赚几万？

方荼就算不再极力发展新客人，老客人也会主动来找他。像买了大宅后声称元气大伤五年内不会再看房的Annie，也变出钱来又投了一套小房子，并且后悔在自住房上投入过多；人住得舒服了，但钱也被套在里头失去流动性。

方荼自己呢，他从更频密的交易中、升高的成交价里抽取更多的佣金，但加倍的房源面对的是更多的买家，看房和下offer的无用功也变多了。正是这种连轴转的重复劳动使他对地产经纪的业务日渐疲劳。

另一方面，作为炒房客的竞争愈加激烈。有些他过去私下里看好的潜力地段，比如他们去看过樱花的High Park北面，他还没来得及去投，一夕就被掘地三尺的投资者买爆。水涨船高，过去他花五十万赚十万，现在花一百万赚二十万，看起来没有区别。他也知道摁在手里、明年或许就能再多卖二十万；但他需要资金尽快回笼，他的目标是攒够本钱进入真正的豪宅市场，去和对价格敏感度相对低、又愿意为设计买单的群体交易。

Aiko不在房市一线，只感觉方荼单量少了、不像之前那样天天跑断腿了；其实这两年的宁古塔房市堪称烈火浇油，否则也不会出周星原在网上看到的那种，华人合资炒房闹出凶杀案的新闻。

关思墨找上门来的时候，方荼都多久没接过带人租小公寓这种碎活了。

【您好，我是周星原的学弟关思墨，Aiko学姐给我的号码，我想在美院周边租个房间。】

【我叫方荼。租个房间是什么意思，你要合租？】

【合租会便宜点吗？我没有很多钱……(・᷄ᵌ・᷅)】

【Downtown租房上下都不封顶，但是共用厨房的分租是不上公开市场的，经纪不代理。你可以自己上网找二房东。】

他把他和关思墨的对话截屏发给周星原：【你学弟什么经济条件，我记得他家境不错吧。】

周星原刚在纽约落地开机，看到留言马上拨通电话回去。“方荼？你跟关思墨聊得怎么样？”

方荼的声音里透着看热闹的乐呵：“哦，他好穷啊。他说想在美院附近步行半小时距离租一个预算四百块的单间，我让他自己上网搜，他说不会，问我能不能帮他搜。”

句句都是槽点，周星原一时间头大如斗，这个关思墨怎么回事啊。他家境算得可靠，父母也不会在金钱上委屈独生子。别的不说，关思墨之前定期见的心理咨询师，一个月就得六百刀。四百还是周星原五年前Suburb地下室合租的价，如今在市中心还怎么找？天方夜谭。关思墨为了四百块的活儿去找经纪，这谁能搭理他。“哥哥，你不要受累了，我帮他找吧。当初你那个分租帖子就是我自己刷到的，我知道去哪里找。”

谁知方荼不领情，“哦哟。为了你学弟这么积极呢。”

“不是，我怕他给你添麻烦。”

方荼却讥诮地哼了一声，“怕他给我添麻烦。你是他什么人，还给他负责呢？”

周星原无奈。“他就是我一个普通朋友，我哪里负责得到他，我是关心你。哥哥，你怎么什么醋都吃？”

“我没吃醋啊，跟傻白甜聊天蛮有意思的，他嘴甜得很，说三句话就有两句哥哥谢谢你哥哥好厉害。哎哟，啧啧，难怪你放不下。要不我把次卧租给你家墨墨？你不是劝我养个小动物，我给他开个三百他会来吧。”

还以为异地会让方荼受不了，没想到自己先……周星原简直有种冲动，想掉头就飞回去、抱住方荼大喊：家是我的！哥哥是我的！

关思墨这边跟方荼还没聊出结论呢，周星原的消息就过来了：【墨墨，你在找房吗？我帮你看看。如果你的条件太低，经纪赚不到钱，他们不好接的。】

难得收到学长的主动联络，还是说要帮他找房子！关思墨懵懂却开心：【谢谢你！Aiko告诉你的吗？还是方荼哥哥？方荼哥哥已经在帮我看啦，他说问题不大(•̀ω•́)✧还说不收我佣金！他人好好哦(∩ᵒ̴̶̷̤⌔ᵒ̴̶̷̤∩)】关思墨要打滚了，为什么遇到的人都这么好呀，他真是宁古塔幸运星！

幸运星哪里知道，周星原在那头被方荼气得已经撂了电话，冷静了十秒却还要再发信息回去哄：【哥哥，我得去转车了，一会儿再跟你说。谢谢哥哥，哥哥好厉害，哥哥我爱你。不要理别人好不好？五十一次，三百六次，两个月十二次，我暑假回来就给你交房租。】

方荼躺在沙发上，笑得被口水呛到，大咳着对抗地球重力爬起来。傻白甜再好玩，哪有周星原好玩？还什么五十一次，老子多少年前就三百一次了——啊呸。

周星原二十岁生日这天，方荼回到家，看见门上挂着加拿大邮政的取件通知。他明确知道这是什么：是他在等的挂号信。

“结婚证寄到了哦。”方荼在电话里说，“不过我刚到家，要明天才能去邮局取件了。”因为一天的工作结束后，邮递员下班前才会把未送达的邮件送回邮局柜台。所以即便现在还是营业时间，他也得等明早邮局开了门再去自提。

“好啊，我很期待能看到结婚证的样子。”周星原还没见过呢，“毕竟第一次结婚。”

“说得好像谁不是第一次似的。”方荼开门进家，“你今年生日礼物有了。”

周星原在那边听着他的带笑的嗓音，自己的笑容也压不住。“哥哥，你提前送过我礼物，你忘了。”他们去Costco的时候一起换了新款手机，听说电池能比之前耐用些。

手机是总要换的，拿手机作二十岁的礼物，听起来怎么都敷衍。“周星原，我要开始给你办身份了。快的话半年以内，最晚今年圣诞你入境就不用怕被卡逗留时间了。”

周星原马上说：“谢谢哥哥，哥哥好厉害。”

方荼又被他逗乐。“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办配偶担保团聚移民需要提供什么吗？我也是这几天查了才知道。需要写一份材料，说明我是真的爱你。”

周星原简直要大叫出来：“你爱我！”

方荼感染到他的快乐，但毕竟还是发愁：这怎么写啊？他们的关系……哪有什么自称真爱的说服力？“你等一等。移民局要求我们有一年共同生活的记录。”

“我们有啊。”

确实有，从周星原十五岁半到十七岁半。但起初周星原在付房租，都是银行自动转账，一旦移民局要查就说不清。往后近两年倒是方荼的账户兑出支票给他，可是俩人登记在驾照信息里的地址又分开了。再下来，周星原又去了美国。当初谁能想到，他们还会有需要靠不涉金钱的纯洁的同居关系来证明感情？

这是方荼要准备的东西，他不希望夸大困难，令周星原无谓担心。可是瞎编又需要串供……他只能说服自己，他们的租赁关系父子关系都是真爱了。大不了，让来观礼的宾客们签名作证吧，Olivia她们还能证明他和周星原婚前就恋爱四年了呢，没有一个谎是白撒的。

【我们识于微时，起初他是我的房客，我是他的住家家长。】

周行签字的监护权文件。

【我们共同生活，一起经历了各自人生的许多第一次。】

露营，旅游，他陪他工作，他送他学习。从休伦湖的石头滩和灯塔，到陆地尽头的玫瑰角。周星原拍摄方荼的底片，有洋洋六百张之多。他曾经嵌了一个大到令人震撼的画框，挂在公寓里留给他。

【他已经在美国入读名校，但仍然愿意回到加拿大和我结婚。他曾经在宁古塔举办、参与各种慈善活动，积极关心这里的弱势人群，他始终希望能为这里做得更多。】

水与石的手工婚戒。

你关心人类，我关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