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 新房客

最让周星原无法释怀的，就是方荼始终显得对关思墨有兴趣。

他可以想象，方荼就是那样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关思墨娇憨天然、几乎没有心防，谁对他好都傻乎乎往上凑。方荼喜欢小动物、喜欢逗人玩笑，这么个傻白甜不是正中下怀！关思墨又是个天然弯，尽管过去对自己表现过好感，但喜欢的也是自己对方荼的模仿表象。要是见到方荼本尊，那还了得？方荼随便施展点魅力，少不经事的关思墨不得落个五迷三道？

越想越真，令人焦虑。可惜周星原远在美国，鞭长莫及。

方荼在电话里跟他说：“你下课了？快去吃饭吧，我和墨墨也要去吃饭了。”

旁边关思墨的声音问：“是谁呀方荼哥哥？是我学长吗？”

“是，你要不要跟他打招呼？”

关思墨软软的声音就在耳机里放大了：“学长好！我跟方荼哥哥今天去看房！现在我们先去吃饭！”

周星原遏制自己叫关思墨离远一点、不要凑方荼那么近的冲动。他也知道自己有点魔怔，方荼的工作就得接待各种各样的人，每天迎来送往客人中总会有年轻男性。但方荼对关思墨太不同了，别的客人见面就看房、看完就再见，能有几个人他陪吃饭的？

方荼的口吻中带着惯常的笑意。“周星原，听见没有？我带你学弟去唐人街吃饭，下午陪他去看房子。我这么日理万机的人对吧，这都是你的面子哦。等你下次回宁古塔的时候，是不是得请我吃饭？”

“吃。”周星原人在屋檐下，只能低声下气，“你想吃什么都行，一天六顿。”

“好哦。坐这边吧墨墨，菜单你先看一下。”方荼笑盈盈，“一天六顿，你说的啊周星原。每顿五十块，不过分吧？你都欠我多少顿了。”

还有外人在场，方荼骤然提到“五十块”这个只在他们之间的私房玩笑话，周星原猛地被他不动声色就撩了一把。就像内心的不安躁动突然被用力顺了毛，转瞬就只想把自己送进他怀里让他抱抱亲亲。

“我们要点菜了，你也去吃饭吧。”方荼说，“晚点我给你回电话，别那么不放心。”

关思墨在对面听得都害羞了，学长好好啊。只是刚开始看房，就打跨国电话来这么关心他。

带周星原的学弟看房，对方荼来说也不难，管他什么要求，方荼按部就班。他和周星原找了若干合租房源，有的是私人房东或二房东发的网络帖子，有的是他在同业群里看到的友情宣传，四百到六百不等。总要给关思墨看看现实和理想的差距，多少人在实地看房之前都不明白自己的真实需求。

Downtown不大，美院又几乎在市中心的最中心，合租在这儿太普遍了。关思墨看的第一个，就把他震撼了。

房东给他们开门：“你们好。”

也就五百尺的一居室，网上看有三张床，四百六百五七百五。“四百和六百五的已经租出去了，你可以看看主卧，七百五。”

关思墨迷茫，这公寓就一间卧室，起居室是六百的话，四百在哪儿？他就是冲着四百来的，哪怕租掉了也想看一眼条件。

房东拉开主卧里的一扇门，门内是步入式衣帽间。说白了是个较大的衣柜，五六平米不能更多了，居然塞下了一张床。方荼看着关思墨傻掉的表情，肚子里笑得很大声。临出门，房东还说：“你们要租就快点决定，这边很热门的，我昨天刚挂出去就好几个人来看房了。”

进了电梯，方荼说：“你看，预算有限的话，选择范围会比较窄。”

“那个衣柜还租出去了……”关思墨打记事起就有自己完整一个温馨的小卧室，哪见过这样的？

“最小的就是租得最快的。因为合租本来就难以要求生活品质，所以大部分人都会尽量选最便宜的那间。多得是从早忙到晚，回来只睡一觉的人。”关思墨的傻是学生气的无知，但人听话老实，方荼并不烦他；这还是方荼曾经给周星原看上过的儿媳备选呢。“一套公寓总价至少一千多，四百预算很难住正经卧室，能找有采光的客厅隔断都不容易。你能接受这样的吗？”

关思墨接受现实：“不太行……”他转过脑筋来，并不觉得方荼在给他下马威，毕竟招租信息自己也看过。方荼陪他找房又不赚什么，还贴时间贴饭钱，纯是看周星原的面子。“我想住一人一个房间，刚才那样衣柜里还有个人的不太行……半地下室我也可以，最低要多少钱呢？”

这问题方荼回答不了，哪怕地下室和地下室也有天差地别，说不定傻白甜走了好运碰上个不差钱求省事的房东，就便宜租他一间呢。这种事偶尔也是有的。“你先参考刚才这个做个七百的预算，我们边看边想。”

“还看吗……”关思墨已经开始畏缩了。

方荼笑了，“经纪带你看房，当然是从心理期待最低的看起，后面越看越好啊。”

“嗯！”

第二个合租房确实好些，户型大了，挂出五百五的是个den。虽然房间不大，但这间den不是过道隔断，它在卧室和阳台之间，看设计是个可以关门的工作间或书房。因为位置关系，室内的墙全都是玻璃，以免阻隔卧室采光。但为了分租，上一个租客在den里把玻璃墙都糊满了报纸。隐私有了，但实在丑，散发着和群租房相衬的凑合感。

就方荼的视角，这个户型方正，如果整租下来好好捯饬一下还是不错的。但卧室住的是一对情侣，这个公寓的房间不大、面积都在起居室，沙发电视一看就是主卧情侣的常驻地。五百五的“次卧”和八百的主卧，合住人按卧室的面积比例付了租金，实际却用不上公共空间。

在里头方荼没说什么话，关思墨就知道有话也不方便说了。一出来他就问：“方荼哥哥，这个是不是也不好？”

合租都是将就，看最短板能不能忍受而已。方荼给他讲完，关思墨很有自知之明：“我也怕跟他们处不来，情侣天然就是一伙的……”

看到今天的最后一个，是职业房东经营的。半独立屋里为了分租重新装修过，每个套间两百尺不到，都有自己极为迷你的卫浴和灶台。这种房子被房东们自得地称作“印钞机”：原本一栋房子三室两卫千来尺，整租怎么也不上三千，但装修区格后摇身一变成了八卧八卫的“单身公寓”，哪怕每间收租八百，总收入也翻一番。方荼不搞这套，完全因为他懒得做管理。

关上门，面积略显有点逼仄，摆一床一桌一椅，能转开身而已。方荼说：“如果价位你能接受，在这个地段可以说性价比还不错了。除了洗衣机在地下室是投币的，其他都是自己一套。”

话刚说完，楼梯上传来下楼梯的动静，除了咚咚的脚步声、木板楼梯的嘎吱声，还有不知哪个房间里挂的东西随着整个房子的晃动哗哗作响。关思墨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方荼安慰他：“老房子是这样的。”

关思墨快哭了：“我想出去。”

方荼不明所以，但马上拉开门带他出去。“不舒服是吗？”空间小确实压迫感强。“我们去奶茶店坐坐？”

方荼点了全糖少冰雪顶茉莉乌龙，关思墨点了热红豆奶茶。

方荼说：“是不是不喜欢老房子？也不想合租？”

关思墨不好意思地看着吸管点头。

“一千以下，apartment的studio也是有的。”

但关思墨犹豫，“我姐姐说她以前住过apartment，经常装修，很吵，而且电梯永远在维修……”

“有管理好的。但确实邻居吵避免不了，可能还有抽烟引发火警、邻居堵了共用的下水管之类的情况。它便宜就因为楼老。现在新房已经不盖apartment，都是condo了。房子如果又新又好又方便，就不可能便宜了，是不是？就看哪方面你能降低标准。”

想到今天那些乱成垃圾堆的合租屋，关思墨面露难色。“我想跟女生合租……”

“女生未必想跟你合租。”方荼一针见血。关思墨再弱气，他也是个男的，女生连看房机会都不见得给他。“你如果对合租人有要求，最好就不要合租，免得日后摩擦不断。你也不是很会跟陌生人搞关系的性格，对不对。”

关思墨小小地偷偷地叹一口气。

“你家给你租房的预算多少？不能真是四百吧。”既然关思墨的姐姐有在这里租房的经验，家人多少该知道些行情。

关思墨不好意思道：“我妈妈说多少都行，让我尽管去看……”总之一句话不要委屈自己。但是他留学和看病已经花了家里不少钱，他虽然不清楚父母的收入，也知道国内收入国外花总是难一点。用很多离家在外的老实孩子一样，他总归想要报喜不报忧，少给父母添麻烦。

方荼看他搓着卫衣下摆，螺纹边都搓变形了，一副可怜相。听完这通抠门的理由，方荼能怎么办？“这样吧，今天先回去，明天我再带你看一个房。”

第二天，方荼带关思墨去看了一个自己的公寓。因为房东上门前需要提前至少24小时通知租客，所以他昨天没法直接带关思墨来。

这房子是方荼早期买的，那时候总价还低，贷款到现在剩十来万，加管理费和地税一个月也只一千一百块成本。上次出租前他装修过，现任房客才住了一年多。采光、户型、地段都好，室内样样清爽，关思墨一看就很喜欢。“这个多少钱啊？”

“这是我自己的房。现在是一千四百块包水暖不包电，市场价，在这个地段这个条件不算贵了。如果你租，我就发文件驱逐租客，跟他们说我自己弟弟要住。不签合同，让你父母直接从国内把整年租金汇给我，免得被查。房子有任何问题，包括报修不想自己找管理处的话都可以找我，找周星原也行。”

关思墨虽然没明白怎么方荼的房“找周星原也行”，但听见方荼愿意为他驱逐租客，已经感激涕零了。他不仅恐怕与合租人处不来，更怕遇到网上控诉的那些恶房东。有“学长的熟人”愿意照顾他，还有什么可顾虑？关思墨猛点头：“我要租这个！哥哥谢谢你！”

周星原深呼吸，只能自我安慰至少没住进家里。

“你为他驱逐租客？”

其实是租客的女朋友打算搬过来同住，方荼在跟他聊把他的合同换到自己另一处更大的公寓，两个人住着舒服点；那边刚退租，价格当然也要适当涨一涨。这么一桩顺水推舟的事，但在关思墨面前，方荼少不得要卖个人情，就说是为他发的驱逐信了。听到周星原溢出耳机的醋意，方荼得意地想：真是一石二鸟啊。

周星原百思不解，“方荼，你对关思墨会不会太好了？”

“没有对你好。”方荼打了个哈欠，舒服躺下。

“我们都结婚了，你拿他跟我比……”

但方荼马上倒打一耙，声量都高了：“周星原，你对关思墨又为什么这么关心？一次次的都不用我数了吧？啊？他追过你，我已经没计较了。你都去美国了，还惦记着帮他找房子。要不是因为你，值得我为他跑吗？你还怪我？你良心呢？”

“哥哥对不起我错了我对他一点想法都没有！”难得方荼上纲上线，周星原马上滑跪，可怜兮兮。“我在意他完全是嫉妒他能见到你……我好想你啊，你想我吗？”

方荼这才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