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 向日葵

驾照路考前，考官宣读所有考试须知，其中会有一条：当需要探看道路环境时，只动眼睛是不够的，请左右摆头。原因很简单，如果动作幅度过小，考官观察不到考生是否依照要求检视周围。这个动作比你是否真留心看了更重要，可以夸张，但必须做到。双方都知道这是表演，但这就是考试的要求。

【醒了吗，哥哥？早安，今天也想你。我在刷牙，一会去晨跑。】周星原叼着牙刷输完文字，想想又加了一个亲亲的颜文字表情。

给早醒的方荼看笑了。【学关思墨呢？】

周星原面不改色。【这都发现啦，哥哥好厉害。】

洗漱完，周星原换好衣装，下楼晨跑。现在天亮得早了，夏天清晨尚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给方荼拍了一张新鞋的照片，把手机插进运动腰包后背弹性的小袋里。

上次方荼说他穿的鞋都旧了，其实因为跑步是一件费鞋的事。尤其以马拉松跑者的训练量，周星原对跑步早就不是起初可以一年穿烂一双鞋的强度和认知了，近年来他两个多月就要淘汰一双鞋。不得不说，如果没有赞助，跑步也不是外人想象的省钱运动。

一旦性能明显下降就换掉装备，这很不环保，但为了有效保护他的身体。鞋底老化、弹性下降的竞速鞋依旧可以作日常的便鞋穿着，经过他的要求协商，品牌方会回收后统一捐赠给非盈利的二手平台。Aiko说有朝一日如果周星原成了什么大名人，他穿过的训练鞋也尽可以上慈善义卖。

只要他更优秀，就可以创造更多价值。那并不需要他额外付出，只要照着既定的规划去跑去做。个人生活里，他的爱人需要的也不是他额外的付出，只要他不修饰的真性情。周星原完全不勉强。

完成例行的45分钟晨间E跑，周星原回宿舍洗澡换衣服，吃早饭准备考试。

【早饭吃了吗？你今天吃什么？我吃超市买的袋装pancake和冷藏鸡胸肉。】

要让方荼发，只催不行，他应该先发。就像想听对方说爱，应该自己先说。他过去怎么没想到？

【小可怜。没有热食吗？我起床了。】

【我想吃你做的拌面。】

【你还嫌我做的面菜码太多面太少。】

【我错了哥哥。过去我不懂得珍惜，以后你做凉拌菜码我也当拌面吃。】

【滚蛋。】

【滚过来了。哥哥，你早饭吃什么？】

【Timmy的农夫卷，加蛋，一会就出去买，你可以看我的信用卡记录。好了吧，别唠叨了。】

【我爱你哥哥，我要去考试了。要是我考得不好你还爱我吗？说一百遍你爱我好不好？】

【爱你，再问拉黑。】

【爱你爱你爱你( ˘ ³˘)】

方荼要的是什么？无限度的爱。

在他面前，周星原一穷二白，但恰恰只有对他无限度的爱。

一考完试出来，周星原就拨给方荼。“我今天下午没别的事了，在宿舍复习，明天中午还有一门。明天考完去纽约，能赶上看程老师他们排拉二。正式演出要十九号，等不及了。”

方荼说：“十九号？你就在纽约待到十九号呗。”

周星原已经在考最后几门，下周末就放暑假了。但他确实没法第一时间回宁古塔，因为正在忙春拍的Aiko让他多待两天，等她工作结束飞过去纽约带周星原见赞助商。“那你跟Aiko一起过来好不好？我工作就一两天的事，然后我陪你逛逛纽约。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十九号的正式演出。还有你想去看梵高吗？”

新婚又小别，爱人的吸引力在召唤；方荼确实心动迟疑了，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自己工作上的问题还等着他去摆平，这个当口去陌生城市，躺在酒店里等出门工作的周星原？有点荒唐了罢，他可是方荼。

“我这边确实不巧走不开，抱歉了宝宝，下次有机会再去陪你。”方荼点下了方向盘后的“START ENGINE”按钮。虽然对不起周星原，但听到对面不满撒娇的哼哼唧唧，他还是笑了：周星原的抱怨才是他的动力。方荼得把该赚的钱赚到，才对得起这次对爱人的冷落。

花店老板看到方荼进来，“哎哟！Lucas，你过来怎么不先打个招呼。”

他一贯是说来就来，“怎么了，你这什么时候也要预约了。”

“哎呀不是。”老板去冷柜里捧出来一束扎好的向日葵，“刚包好，巧不巧，给你的。”

方荼大为意外。“什么意思？”

老板从柜台里装卡片的篮子中找到写着“方”的信封，递给他。“小周给你订的花。今天什么日子啊？你生日？正好你来了，我们不用送了。本来还说要不是小周给你订的，这么远的派送单我们都不接。我是打算下了班亲自跑一趟去你家送的。”

方荼屏蔽他的絮叨，从信封里抽出卡片。花店统一的祝福卡，里面夹着对折的打印纸。周星原让花店印的是一段歌词：

You are my sunshine

My only sunshine

You make me happy

When skies are gray

You'll never know, dear

How much I love you

Please don't take

My sunshine away

周星原这家伙……真是现学现卖，方荼以前怎么给他送小狗、教他跟Alena打好关系，他转头就学过来了。不得不说，叫人心里还怪甜的。

他把花左看右看，满意地摆到一边。“行，说正事吧，我这儿有个需求。”

胡老板掉链子不是第一次了。方荼能一直跟他合作，一来胡老板确实便宜，二来每次有冲突、老胡都认得很干脆，马上就改。但是屡教屡改次数多了方荼也累。

既然胡老板那么自信，就让他拿着自己过去的那些案例吃老本去吧。不需要撕破脸，骂人也费口水，这一单做完之后不合作就是了；反正方荼做的是翻新出售，又不自住，也无所谓有没有装修方的保修。

他把车停在自己那处工地外的路边，大摇大摆溜达到斜对面，车道上同样停着建筑垃圾拖车的那家。装修中的房屋为了方便工人出入通常都不锁，方荼直接开门进去。里头两个用安卓手机最大音量外放着网络歌曲、正在大声聊天的刷墙师傅，一扭头看见他，腿都隐约打个晃。

“嘿哟，是你们呐。”方荼象征性地演了一秒不知情以示尊重。他堂而皇之地走进去，反正施工中也不需脱鞋。“还以为我走错了。想来看看街坊装修得怎么样，看起来没有新东西啊。”

工人缩着脖子尬笑：“老板好，哈，我们就是干活的。”

“我知道。”方荼没什么好为难他们的，“我也就是来看看。这边进度蛮快的啊。这礼拜就能收尾了？”

那两个面面相觑，推脱道：“这个我们不清楚……”

“没事。”方荼笑了，“不打扰你们工作啊，我就随便看看。”他屋里屋外转了一圈，拍拍屁股走了。“我先回了。你们忙。”

一个街区里，哪些因素会直接影响买家的出价？相似房源越多，价格越叫不上去。没有差异化，就只能吃市场自然增长的那点差价。尽管从对方屋主到James到于悦，话传话肯定有出入，但是从老胡跟对方说自己软装做得慢，这话大概率是真的。毕竟方荼做staging是真慢，别人照着模板把东西一条龙搬进来一天就搞定，以他的龟毛至少要做一两个星期。

他上下里外看了一圈，确认对门是想卖房，不是自住。因为他们抄得一模一样，半点自己个性的改动都没有。后开工的，现在都刷墙了，比自己那边还快，估摸着动作快点没几天就能上市了。方荼轻蔑地冷笑一声，抄着手往回走。想跟他对着卖？

华人装修队为什么做得便宜？因为便宜的小公司普遍不请职业设计师，也不做完整的效果图。业主比划比划，或是装修队老板比划比划，看看样板间，看看网络图片，东拼西凑、脑门一拍就开工了。施工出来大差不差，能实现个六十分就算好的。便宜么，业主也不会有太高的期待，如何都能将就。胡老板以为方荼和别的炒房客有什么不同，只是对装修的要求更多更具体更挑剔吗？还是更会挑网络参考图？那他就小瞧他了。

那些能将就的普通人，哪怕自己提不出什么想法，但未必看不出什么设计是更好的，否则他们也不会来抄。就让他们抄，让他们抢先上市，反正方荼软装做得慢，他不着急：房子卖出去之前，每月小几千房贷还着，谁穷谁着急。

【今天药吃了吗？记得吃药。】

周星原看到方荼拍来的花束图片，马上拨回去。“你收到啦！他们这么快？”

“我亲自去拿的。”

周星原赶紧道歉：“啊我不知道他们会让你自提……对不起！”

方荼笑了。“没有。是我正好有事去店里，老板就顺便给我了。我说省了他的送货成本，还薅了他两根富贵竹。”

“方荼！”周星原哭笑不得，“你还薅人家富贵竹，你能养活吗？等我回去再薅不行？”

“富贵竹，不就放水里？不要小瞧我。这我必须能养好，不然太不吉利了。”

“呸呸呸！”

“……呸呸呸。”

“我送你的花喜欢吗？”周星原的声音里有小心的期待。

“喜欢啊。”方荼是真心喜欢。向日葵杆子扎手，但都快给他摸秃了。“好像是第一次有人送我花。我去看看向日葵能不能做成干花。下次你还是送玫瑰吧，玫瑰做干花方便。”

当然不是第一次，方荼不记得了，周星原可还记得。“你又不太喜欢玫瑰。”周星原也是思来想去才选出的向日葵，代表他对方荼朝圣般的心。

方荼哪有那么多不喜欢，有了周星原以后，他连苹果都吃过几个了。他就是双标，周星原专治他的不喜欢。“你送的就什么都好。”

周星原笑得要傻掉了。“本来我想给你唱唱这个歌，但是不太好意思……我试了一下，大提琴可以拉。你想听吗？”

方荼就枕在沙发上听。后半首的歌词太忧伤，他们都不想唱出来。

The other night, dear

As I lay sleeping

I dreamed I held you

In my arms

When I awoke, dear

I was mistaken

So I hung my head and cri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