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 造梦

五月伊始，方荼驱车九十公里，去Hamilton边缘的“599”。

599叫起来太顺口，要问它招牌上的名字，反而没几个人能很快想起来。这是家苗圃，特色是所有花苗一律统一价5.99刀。不仅普通的雏菊和草花，连月季、芍药也只要5.99。这个价格自然买不到什么珍奇品种或多年生大苗壮苗，但如果你只是想要些植物来点缀一无所有的院子，599是你的性价比之选。

宁古塔的户外苗圃普遍一年只开春夏两季，少数全年营业的，入秋后也只能卖卖圣诞树了。四月下旬599刚开门，第一波顾客就蜂拥扫荡过去。等方荼慕名前来的时候，碎石地上已经补了又一茬货。平板拖车绕过主通道两边的热门花卉，方荼去看边缘角落里搭配花境的高草、各种玉簪、彩叶矾根，和地被的芝樱。

他对着那些草琢磨起来。

胡老板的装修队还没收尾，方荼请的园艺公司就进场了，翻土整地从头重铺。当斜对面的看房车辆从路边一直停到他的门口，方荼拿着水管在给新种的地被早晚浇水。那一头门外挂出“Sold Over Asking”（以高于要价成交）的字牌时，他这边后院还在敲敲打打。终于在对家成交后，转过一个周末，方荼上市了。

方荼的软装和staging不是象征性地，在岛台上摆一篮塑料水果、茶几上摆一块“Home, Sweet Home”的字牌。他想要的，也不是收回成本投入而已。市场太大了，钱，别人可以赚；方荼要赚更多。

“可惜我不在。”周星原在电话里遗憾，“你装的房子一定很好看。”

方荼就笑笑，“没什么好看的，不如我们家。”

“我们只有一个家，不够你发挥的。”周星原从来没有放弃过那个幻想：如果方荼自己学设计，而不是把梦想交给他，恐怕更有一番不亚于买卖房产的成就。

但在方荼眼中，staging就是工作的一环，赚钱的手段而已，就像婚礼；用一个场景一种假象去出售一个对“家”的幻想。再豪华或精美，房子的灵魂也是人；没有周星原的房子，再多装点也都凡庸。

“你今天怎么样？”

“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安排了二面。我还以为明天就能回家的……”周星原嘟嘟囔囔，全然不是在工作场合成熟机敏的样子。

“Aiko也要陪你逗留，工作以外多体贴她，别忘了你是她的老板。”

周星原纠正：“我是老板娘。”

方荼笑得不行：“别人叫叫就算了，你怎么还自称？”

“老板，我不行吗？”周星原做作地抱怨，“难道你心里属意的是别人？”

“滚蛋。”方荼把话题扯回来，“那你今天累吗？难不难？面试会刁难你们吗？”毕竟跟学校环境很不一样，不只周星原，那里也是方荼完全不知道的舞台。

“你想多啦。”周星原嘿嘿一笑，“今天检查身高体重皮肤发质什么的，试拍。挺简单的，之前聊赞助的时候也有类似流程，就走过场。面得过就过，不过就算跟Aiko来纽约玩两天呗，酒店钱哥哥也出得起？”这一趟他没有去亲友家蹭住，跟着Aiko直接下榻在曼哈顿中城的酒店，离哪里都近。得知明天就要二面，又续了房；打算着明天面完后，Aiko陪他去逛街，预支收入给周行买衣服。

方荼总有种古怪的传统思想，觉得周星原应该和（他想象中的）周行一样，在一个有半墙大窗户、整墙书架，实木大书桌和小台灯，静谧的房间里读书做研究。“抛头露面”“出卖色相”这等工作，方荼自己做惯了，怎么舍得周星原去做；尽管他也明白，性质完全不同。

“哥哥，你别操心啦。我就是来玩票的嘛，咱们家又不缺钱，是不是？”周星原说完，那头就笑了。他知道方荼爱听这个。“不是我自夸，实事求是地说，我条件还可以的。Aiko说T台男模才要求一米九，普通平面广告一八五就够了。而且针对运动项目，肌肉线条要贴近真实运动员的身材，我的外型比职业模特有优势。今天试拍的时候还跟摄影师聊了两句，可能是客套话吧，他说我镜头感不错。Aiko给我的履历也是这么写的，虽然没上过镜，但有多年人像摄影经验，易沟通。”

说到“多年经验”，周星原自己都笑了一声。他的镜头文艺感重，商业摄影其实是他要从头了解的领域。而且做模特和摄影师，实在是很不同的工种；但这些不值得同方荼讲，他自己尽力做好就是。

方荼有点得意，又有几分难明的幽怨：“藏不住你了。”

周星原听出方荼口吻中罕见的依恋，开心得一叠声嚷嚷“我好爱你啊哥哥，爱你爱你”，终于重新获得方荼青筋暴起的一个“滚”。

在整条街都是千篇一律草地和季节性花卉的前院中，方荼一寸草地都没留，做了令路人眼前一亮的花境设计。围绕几块大石，羽叶芒草、银叶草等观赏草一丛丛参差错落，映衬前景的各色宿根和球根植物。一眼望去，不同调性的绿中有几分暖色，虽然没有艳丽的花朵，却更显得高雅耐看。

造景的外围，也没有草，全都铺了卵石。不同尺寸、颜色的卵石搭配地被植物，做出带曲线的几何造型，颇有几分枯山水的禅意。正是这些年北美最受追捧的风格之一。

室内，借由南向阳光房扩建出的充分采光和空间感，方荼的staging不是把中看不中用的玻璃面流行家具摆满空间，而是用了全实木的巨大餐桌，实木餐边柜，同系列的实木置物架上室内绿植或伸展或垂落。在餐厅和起居空间之间，球兰开成一面绿中点雪的屏风。

家具大多是租的，更多东西是从他自己的收藏中借来的。咖啡机被保洁大姐擦得锃亮，是方荼从家里搬来的自用品，厨房因为这些真实的贵价单品都显得高级起来。绿植一部分来自他家，一部分来自园艺公司，最亮眼的几件来自花店。花店老板心疼地说这盆球兰养了六年，可不能搬坏了！方荼说放心吧，请了精搬钢琴的团队来搬。他还租了一台钢琴。

后院也做了大面积的硬化，几层露台搭配花池，烧烤区、吧台、热水浴缸应有尽有。最后，方荼站在贴了白色石砖的正面，把前门漆成了鲜亮醒目的正红色。

从挂上公开市场，方荼收到的看房预约一度几乎是十分钟就弹出一封，五天的工作日在第一天就约满了，他甚至需要把后几天通常半小时的看房轮次缩短到十五分钟。

手握三十多份offer，周末的open house开了。方荼没有固定的经纪团队，没有助理，只有自己一个人开门迎客；迎来送往忙了一天，连周星原和Aiko工作结束飞回宁古塔都没能去接。

下午收了工，还是自己到了家放下行李的周星原开着讴歌来接他。方荼站在那扇大红的门前，欣赏周星原下车时的惊讶。

“方荼！这是你做的吗？”

“园艺公司做的，我给了一些指导意见。要我自己我就累死了。”方荼抄上他的腰，带他进去。

一进门，周星原就震惊了。这是方荼一周前发给他看的工地？他心中又浮出那句话：可惜我们只有一个家，不够方荼发挥的。方荼实在是给人造梦的天才。

“怎么样，还不错吧。”

“太……高级了。”周星原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

其实把话说白了，方荼就是在普遍追求性价比的中产社区中，引入了豪宅的生活品质。室内的大量绿植和营造生活感的装点，固然只是一时的staging，但前后院设计造景的维护成本其实比一般的草地花园更低，又能在千篇一律的街区中脱颖而出。

“我今天一到家……”

“家里跟遭了贼一样，是吧。”

周星原忍俊，“是。”

“赶紧把这边成交了，把我们自己的东西搬回去。你不在，我都怕把这些借来的花养死了。”方荼这人在绝大多数方面都只能打、不会守，几年了也没把自家的几盆草养明白，最近这一星期都是园艺公司打杂的小年轻天天跑过来给他浇花。

“哥哥，你把我拍的照片挂在这里？”

方荼在视线高度做了一小片照片墙，但不是温馨家庭照，全是周星原那些人文气息浓郁的黑白摄影。都是他们自己的东西，不是市售那些廉价质感的塑料框打印件。高级感以此画龙点睛。“没给你使用费。”

周星原却很高兴，“这是你对我的认可！我没想到自己拍的东西配得上你的设计。”

听到周星原居然说自己不配，方荼在瞬间错愕后就笑开了，终于情难自禁凑上去吻他。阔别了两个月的新婚夫夫差点把花店老板的宝贝球兰撞倒，周星原搂着他往外拖：“我们快回家吧。”

巨大的看房量给了买家压力，曾经出价没有收到他回复的若干客人主动加了价。第二天一早，查收昨夜的这些新offer，其中方荼看到了一份真正的bully offer：他公开挂牌的算是实价，对方加了四十万。

“好爽啊，太爽了。”方荼找不到第二个词来形容这种感觉，“赚大钱能治百病，我简直又能硬了。”

周星原枕在他腿上，埋进他的腹肌里闷笑。

“干嘛？质疑我的能力？”

“当然不是，哥哥最厉害。”周星原把他拉下来，翻身抱过去，仰着去吻他的下颌与嘴角。“我也喜欢你赚钱，你赚钱的时候特别帅。”

方荼哼哼：“钱，中年男人的内增高鞋垫。”

“你才二十六！而且一八二点五够高了。”

“老子一八四！”方荼牙痒地把这个学坏了的嘴欠家伙按在床上，“再大逆不道，发配你去给何医生当儿子。”

周星原一边求仁得仁地挨揍，一边提醒他：“你今天open house还开吗？什么时候收定金？”

“不开了！”方荼在床上跳起来。“先收定金，然后咱们干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