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 棘手

周星原犹豫片刻，还是把婚戒暂时摘下，装进胸前的口袋里，才敲响了门。

“学长！”关思墨见他就喜笑颜开，“没想到你暑假还回来呢，以为以后都见不到了。”

“当然要回来啊。”周星原笑了笑。留学生夏天里纷纷回国，或是结伴出游，大概关思墨以为他也会回中国吧。他没有告诉过同学朋友，自己在国内已经没有去处了；要不是方荼，假期他只会无家可归。方荼就是他的家，周星原不回来方荼身边，还能去哪里？

方荼给关思墨安排的这个小公寓，是他初期买的，周星原早几年也来过替他打点租客。怎么关思墨住进来以后大变了样子？周星原环视陌生了的公寓，美术生的东西也太多了吧？

关思墨注意到他打量的目光，讪讪：“我家很乱……”

“不乱啊，乱中有序。我能参观吗？”周星原看他的那些画具和工具，关思墨搬家都两个月了，居然还没收拾完，起居室正中还堆着几个纸箱没拆封。

关思墨抓抓后脑勺，不好意思：“我只把当下需要用的东西拆出来，不急用的就先放着……”

周星原指着最显眼的纸箱堆：“那几箱不急用的是什么？放在这里碍事，我帮你搬走吧。”

“啊先别……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关思墨尴尬，“我姐姐帮我收拾的。”他的生活技能极其有限，出国前靠父母，留学后靠姐姐。现在姐姐姐夫去了美国，他一腔豪情壮志认为自己成年独立了都能自己租到房了，这不得叉会儿腰。结果被子都套不平整，学做饭还把电饭煲搞坏了。

周星原话不多说，问了句主人不介意，就利索地帮他收拾起来。提着垃圾袋往里扫外卖盒，边问他桌上那些东西能不能扔。

关思墨跟在旁边赶紧抢着扔，他今天太窘了！怎么会一觉醒来才看到学长说到他家楼下了能不能上来做客的留言啊！他怕人家久等赶紧回了没问题，连把自己收拾干净都来不及……只能在肚子里哇哇大哭了，学长得要怎么看他啊？颜面尽失！

简单把起居室收拾出个样子，周星原熟练地去走廊里的垃圾道扔了两包垃圾。关思墨讶异：“你知道在哪里啊？我刚搬来的时候还迷路呢，一出电梯就找不到左右。”

周星原就笑了笑。这楼有两组电梯，在大堂是相对，上了楼反向开门变成相背；出电梯是回字型走廊，初来乍到能分清方向才厉害。

“给我搬家的陈师傅，他说你也租过方荼哥哥的房子。你们好熟啊？我电饭煲坏了他都跟你说。”

实际听见口口声声的“方荼哥哥”，周星原甚至不由地想，如果他现在把戒指掏出来戴上……不行，这么坏的事方荼才会干。他还是得和气地解决实际问题：“去看看你的电饭煲。怎么坏的？照说明书修过吗？”

关思墨的电饭煲是他姐姐前两年在Canadian Tire买，17.99刀加税，周星原一看就懂了，自己曾经买的也是同款，五年前15.99，后来捐给他和方荼喜欢的连锁二手店Mission了。这个电饭煲是最平价的款，一分钱一分货质量本就一言难尽，又过保，说真的他也不知道哪个修电器的师傅还修这种小电器。

“墨墨，我建议你买一个新的算了，不太值得修，修理费用恐怕都比新的贵了。”

关思墨可怜兮兮：“你是说这个牌子质量不好吗？那好的都很贵呀……我看到韩国超市里动不动要一两百刀。”

“韩国超市什么都贵。”周星原打开手机，“买个大牌子的二手好了。”他熟练地搜索，看见一个刚挂出来的松下，“这个好不好？就是大了点。会不会太大？”

十几刀就能买松下！关思墨猛点头。周星原立刻联系卖家问在哪里取。交易出奇地顺利，他们很快就取到了那个二手松下。

送关思墨回去的路上，他在副驾蠢蠢欲动。

“墨墨，你想说什么？你说。”

“就是，”关思墨欲言又止。“那个，刚才卖我们电饭煲的那个人，他看你的眼神有点那个。”他说得自己都不甘心了，甚至有点委屈。这是他的学长，那个男的怎么能……当着人家男伴的面，看得那么火辣啊？

“哪个？”周星原根本没注意，当时他火都没熄，只降下车窗把东西接进来。对方跟他说内胆涂层有破损让他确认，他看完给关思墨看，都觉得能接受，他就从手套箱里翻出方荼的零钱付了出去。

关思墨不好意思讲下午了。他觉得那个卖电饭煲的人肯定垂涎学长的美色，目光太直接了！可是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嗨呀……毕竟周星原连检查电饭煲内胆都认真得那么秀色可餐，啊啊啊……妈妈把他生成了一个颜控，这是他的错吗？

方荼看着Oscar输入密码，打开待售房的大门。

“这个房子去年挂过一次，我想你也看过交易记录了。”

方荼确实看过。拿到任何地址，第一件事就是看产权登记、交易记录、在售房还会看给经纪的点数，这是职业习惯。这栋是翻建房，典型的没舍得把钱花给设计：照着施工方的模板盖，又在施工方给的装修方案里凭感觉瞎选，拼出来一个分明花了大钱又不显得好的结果。业主的目标价位还不低，去年上市，在市场向好的情况下挂了半年都没卖掉。这样一块硬骨头，麦小姐拿来给他啃。

方荼楼上楼下看了一圈，很快走回来。“Oscar，都是同行，我就直说了。Staging是要配装修的，这个房子盖得，户型户型不一般，装修装修不协调——你看这些材质、色系，居然没有一方面是统一的。这样的基础条件，staging怎么做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救不回来还要砸我的招牌。卖家恐怕还不舍得给staging掏钱吧？”

“这房子已经晾太久，卖家着急回笼资金。”Oscar看向窗外，去年落成上市前才种下去的树篱和花坛，缺乏后续养护，已经死得很难看，连带整个房子的外观都显得萧瑟寥落，全无豪宅应有的高贵气派。“花费方面Charley会跟他们谈，你现在只要考虑能不能做、需要多少成本。”

方荼想了想。“能做。给我多少钱，我就做多少效果。前后院园艺必须重做，你们没有异议吧？室外施工维护都要花人工，室内租道具也要成本。最低室内室外各十二块钱一尺，先付，他们如果嫌贵可以不做地下室。验收以后按天算维护和使用费。”

就房子之前四百八十万的挂牌价来说，方荼要的十万可说九牛一毛，甚至懂行的都得担心十二块钱一尺做出来的效果会不会太寒碜。方荼提醒他：“这个数我也是估的成本，算是第一次跟你们合作的诚意价。如果将来上了轨道，我的价格是要重新定的。你知道，我自己也做flipping，不差这点收入。”

方荼说的是真心话。翻新和staging，哪个赚钱？只是看了这个堪称烂尾的棘手大宅他才意识到，专业staging想做出成绩，恐怕更难。

过往他做过的那些都是自己的房，购入时就经过挑选，或者索性被他翻新改造，至少户型没有硬伤、设计风格也有统一思路。但给已装修的房子布置staging，是个什么概念？

品味和消费观，跟财富是没有必然联系的。高成本的房子，未必就给了设计足够的重视。一个房子只要请了专业的室内设计，那么装修和装饰作为整体就会一步到位。如果需要他来做软装，说明室内设计缺失，前一阶段的硬装就是业主在胡来——刻薄地说，哪怕眼前这个是最极端的案例，但未来会落到他手里的项目恐怕也都是给屎雕花洒金箔。直面现实和理想的落差，方荼叹了口气。

周星原今天去城里的food bank做义工，给领救济的人分完晚餐，天渐黑了才坐地铁回来。方荼席地坐在地铁口、图书馆外面的台阶上等他一起回家。

“八点半了，”周星原看着馆员关门落锁，“你晚上吃了什么？”

方荼站起来，伸个懒腰，不离身的小包垮垮地挂在腰际，已经洗得边角发白。“还没吃，你也没吃吧，回家一起。”

“胃又不好，你等我干什么？”周星原去搂他，他就蛇随棍游，没骨头地挂上去。周星原拽着他过地上砖块翘起的坎：“好好走路，不然我抱你了。”

被有效恐吓的方荼下一瞬就从他身上下来，跑得比谁都利索。

“今天忙得都没空问你。麦小姐那边的工作怎么样？”走到车边，周星原主动拉开左侧门，“你累了，我开吧。”

“烦人。不然我去图书馆干嘛？你看我去过几次图书馆？”

“嗯，上次还是Sisi和Don的婚礼。”周星原打转方向盘，驶出去。“相信这次也会做得一样好，成为你事业上的新名片。”

别人说恭维话，方荼大概率逢迎地一笑而过；但周星原夸他，他是句句都会当真上心的，被肯定的快乐无可比拟。周星原说可以，那当然就可以。

等红灯的时候，方荼对着手机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把屏幕递到周星原旁边给他看。

“不看，要变灯了。”

“那我给你念啊。方荼哥哥，你跟我学长是不是很熟啊？”方荼念得声情并茂，还夹着嗓子放大关思墨的嗲劲，“你知道他在宁古塔住哪里吗？我找什么事好约他呢？”

周星原脸都黑了。

方荼把手机一收，恢复了自己懒洋洋的声线。“周星原，我采访采访你呗。”

周星原皱着眉，甩了两下右手腕。他把手搭回方向盘，下一次打弯的时候又拿下来：“我手腕疼。”

方荼当即被吸引了注意，紧张得人都绷直了：“怎么了？”

“可能今天搬罐头箱的时候抻到了。”

方荼对他舍己助人一贯是很反对的，“明天别去了！真受伤了怎么拉琴？你还开车，别开了，休息好再开。”

好在地铁站离小平房很近，说话间就回到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