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7 劫富济贫

麦小姐和卖方谈拢之后，方荼拿到了房子的正门密码。这一单里麦小姐多少会赚些差价，那是他的入场券；抓住这个机会，要展示的不仅是房子，也是方荼自身。

周星原坐在副驾，方荼把车开进去，停在环形车道的门口正中。

“外观看起来，建筑本身没什么问题？”周星原甩上车门。

方荼从车头绕过来。“你记得Alena她爸爸的家？你当时跟我说过。”

周星原当然记得。也是一栋翻建房，Alena和Angela的父亲从翻建者手里买的。私人翻建，和方荼的内部翻新一样是炒房的增值手段，但投入更大风险更高，回报也更多。翻建是方荼的理想，周星原读建筑的最初由头，他自然也从方荼那里了解过。比如当前建筑许可的审批流程大概要三个月，雇一个专业的项目经理年薪五到七万，给施工方的建筑及装修成本平均到每尺是两百七十刀起，三百一十刀就能达到豪宅的需要，三百三五十刀足够豪华得不能再好——这是炒房者的视角。

没有设计费。为出售盈利的炒房客，没有人想为设计付费。好设计是无价的，几乎只有为自住而翻建、又不差钱的业主会聘请专业设计师。

方荼开了门。周星原一走进去，就理解了方荼为什么提Alena姐妹的那个家。这栋房子同样有糟糕的内装，红棕色系和灰色系并存，比例不相上下。楼梯的扶手质感廉价，多余的墙面装饰，尴尬的金属博古架屏风；可以说是坏品味的集大成了。

方荼耸肩。“你还没看到楼上多丑。他们要是挂三百万，我相信还是能卖掉的，总有土豪愿意接手，对审美零要求的人可不少。大不了花三十万彻底再改装一遍。但是他们要四百八十万，我只能做加法不能做减法，还要给它收拾出四百八的样子。”

周星原抱着臂在室内走了一圈。“怎么可能？光做staging怎么可能有四百八的卖相？”哪怕户型改不得，这房子至少也该重做硬装。

但方荼笑了，半点不着急：“别认真嘛宝宝。”

“什么意思。”周星原始终锁着眉头。方荼的那些手法他知道，但这房子基础太差了，什么饰品摆件都回天乏术。

方荼过来，一手抄在牛仔裤的后兜，一手揽着他肩。“随便搞搞完了。又不是我的房，我管他呢。”

周星原彻底不懂了。

“嗨呀，傻儿子。”周星原一认真，方荼就发笑。“我这是工作，工作！怎么可能让所有人都满意？我又不会魔法，还能化腐朽为神奇。我工作的目标是让他卖到四百八吗？他卖不到四百八还能赖上我？”

周星原豁然开朗。设计没有满分，更没有标准答案。“你只要做到让麦小姐满意就行了。”

“Bingo. 也可以换句话说，如果它是个正常不差的房子，staging的环节只是锦上添花。但它现在是这个有目共睹的——”甚至连方荼都找不到一个足够刻薄的词去定义，“不管我做得怎么样，只要能卖了，看在人眼里就是我力挽狂澜。”

周星原频频点头：“哥哥好厉害！”

方荼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好的不学，学什么关思墨。”

周星原不以为耻，还是腆着脸嘿嘿笑着跟上他。彩衣娱亲，他们家的传统项目罢了，撒娇撒赖演傻白甜又如何？

查看完室内的种种，方荼去到室外。周星原像个大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出来。“这后院好小。”

“那是你习惯了我们家的后院。现在翻建房都这样，把容积率盖满。”

周星原抬头，看这栋方方正正的两层建筑，实打实是在市政条例的允许范围内一寸都没有放过，用方荼的话说就是盖成了骨灰盒。

“方荼，你以后做翻建……也会盖成这样吗。”周星原知道，虽然不符合方荼的美学，但翻建的目的是赚钱。如果市场想要，方荼大概不会拒绝吧，反正骨灰盒上又不写他的名。

“不知道，再说吧。反正这家建筑公司可以拉黑了。”方荼也是接触多了，渐渐知道翻建里的门道比他起初以为的还要多，盖房子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们走到后院的边缘，从木栅的缝隙看出去，外面是一所天主教高中的绿地。周星原问他：“你还想让我设计房子来盖吗？”

方荼迟疑了。

周星原把温热的手扶在他后腰。“方荼，现在我们都知道，等我拿到各种资格证书来给你画图在至少五年也许十年内都不是很现实，但你不要有负担，觉得我上这个学是被你一句话坑了。以前跟你说过，Y大大二才分专业，但我从来没有动摇过学建筑的想法。我已经往这个方向努力了几年，也没有理由不继续走下去。就业之类未来的事未来再说，我不担心养活自己的问题。”他活跃气氛道：“大不了你把小黎开了，我给你当助理，24小时出勤，你不合算吗？”

方荼无奈一哂，只是在他肩侧捶了一拳，没有说话。

“哥哥？”

“周星原，家里不需要你赚钱。”方荼不记得自己第多少遍说这话了。“我也了解过了，Y大建筑和T大一样，都偏向人文和艺术，不是工程方向的。你将来不管在建筑专业里选哪个方向发展，做理论还是设计，总之都不太可能去做普通民宅项目了，那是大材小用。你在学校里学的，和我过去以为的，其实相差十万八千里。”

这些，周星原也知道，他只是故作轻松没有说出来，他还希望自己在方荼的理想未来中有一席之地。

在宁古塔房市上流通的mansion，尽管华人渲染夸口称其作“豪宅”，但并不是那种拥有几十个房间、室内游泳池、中庭花园、雕塑喷泉，普通人难得一窥的杂志别墅。三百多刀每尺盖出来的木结构两层房屋，即便拥有十尺层高、五千尺室内空间，卖上三四百万刀；炒房客翻建的“豪宅”也只是更大更豪华的家庭住宅，在和他们的小平房类似的街区、差不多大小的地块上。

消费它们的人，或是资深医生律师之类高收入人群、企业高管之类高级打工仔，或是带着财富来的海外移民。支付得起更大空间、但依旧是靠工作收入吃饭的人，甚至同样需要房屋贷款；市场上的翻建房顶多是更大号的民宅，买家也只是相对富裕的普通人。

方荼看向那栋外观上并无缺陷，和他们的邻居看起来极为相似的房子：“周星原，你确实要继续走下去，只是你走上的已经是更好的路，将来哪怕做住宅设计，也是真正的大厦，不会做这种小案子了。”

这也是周星原内心隐隐的挣扎。他迟疑了。“方荼。你知道我最关心的始终不是那些宏伟的引人注目的东西。”他只是个大一学生，还根本没有进入专业课程，也只有在方荼面前才敢于袒露自己狂妄天真的担忧与迷茫。“我看了建筑系前几届分享的一些作业。他们几乎不用考虑设计如何落地的具体细节，展示的都是科技、生态、如何体现宣扬某种理念——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不想去盖地标，也不想标榜自己，我想要让最普通的人在普通建筑里过上更舒适的生活。就像这段时间我在food bank每天见到那些流离失所、饭都吃不饱的homeless和贫困母亲，哪怕是更结实的纸板箱也能庇护更多真正需要的人，对我来说比任何空中楼阁都更有意义。”

他在申请中写过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那是他的真心话。周星原从底层走来，他关注的始终是最贫困的蜗居的、他看得见的真实的人。当他想起那些底层人，身后耗费巨资而空置的大宅显得荒诞可笑。方荼以为他要平步青云，但周星原却更愿意往下走，他关心更加深植土地的东西。

方荼看着他，眼中流露出动容笑意。他搂住年轻的爱人，在他眉心亲昵一吻。“去盖你想建的庇护所，去拯救世界。做你想做的事，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我会为你劫富济贫。等你成民间神的时候，我给你盖庙——就照着黄大仙祠的标准来，怎么样？我们也卖门票，功德箱全拿去捐掉。”

他懂他，爱他，支持他逆流回望、不羁愚蠢的梦。周星原胸中热意翻涌，激动得想把方荼抱起来跑几圈，但他知道做方荼说过不许的事他会真生气。终于只是紧紧拥住他，在耳边拾人牙慧地说：“方荼，我想和你结婚。”

方荼笑着，并不嫌弃地嫌弃道：“好啊，学人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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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恩山就是世界最好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