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本万利》
第三卷·归航

3-29 好风借力

——你不嫌我坏吗

麦小姐这边的大工程还没张罗完,博悦给方荼翻新的那栋准豪宅就收尾了。同时还有数家卖出买进,方荼的六月七月别说陪孩子休假,是得亏有了小黎鞍前马后分担、依旧一周七天早出晚归脚不沾地。不过他也不忘给忙昏头的徒弟泼冷水打预防针:到了十一二月就不是这幅景象了,旺季有活就接,不要怕累;淡季能让你休息到发慌。

这一年房市的狂热缺乏来由,已经超出方荼这样没有政经眼界和信息来源、全凭经验直觉的底层小经纪能理解的范围。一个最直接的数据:今年开春后,大宁古塔地区房源的平均在市时间仅有十天。这样的热火朝天反而令人警觉:自然界的厄尔尼诺让宁古塔有了反常的暖冬,但暖冬中偶尔的严寒之日也是过去罕见的低温。一切反常中都有风险,这是动物尽所皆知的道理。也是这样的烈火烹油在催使方荼快一点,再快一点,乘上这阵风,能飞多远是多远。

麦小姐这边交工前夜,方荼载着地铁站接到的周星原,带他去先看了一次。

“虽然我说能做多少算多少,但也实在是尽力了。如果你看了觉得不如预期,就当是房子本身硬伤太大,不要质疑我的能力。”

周星原在旁边,笑意就没下去过:“怎么可能质疑你?有错只会是房子的错,哥哥是不会错的。”他能从方荼传递的信息中感受到,哥哥这次带他去看工作成果不是显摆,是真的不自信。

SUV驶进车道,停在月余前曾泊过的旧位置。房前的环境已经大不同了:配合宏伟的外观,环形车道前侧的矮墙下植了一排修剪整齐的长青树,树篱之外是一高一矮、错落相应的两棵红枫,树下几块大小石头,堆出园林造景的视觉均衡感。重铺的草皮也缓好了根,长出新的嫩绿。

“园艺这块没少花钱,成本几乎都投进去了。没办法,前院是门面。”车道的砖缝里原本已经长出杂草,这是需要定期维护的,方荼也请园艺公司该做的都做了:除草、高压水枪冲洗、给砖缝填沙、最后吹净地面。焕然一新。

他推开前门,打亮所有的灯。

走过玄关,周星原震惊地看到,二十尺高的大厅中央垂挂下来一盏巨大的多层吊灯,造型之华贵,令人移不开眼睛。

“这灯怎么样?操。”方荼笑骂,“我才知道这种灯的安装费比普通吊灯贵太多了。博悦的师傅搞了一个升降操作台进来装的,老子差点亏本。”

周星原完全能理解方荼的思路。当房子本身经不起细看,就用一些装置吸引人的注意力,不至于令目光无着无落,去发现光华掩饰外的瑕疵。空中有吊灯,地上有地毯,而墙面上还有一幅巨画。

他上次跟方荼来的时候,这墙大而且空。房子的尴尬之处太多,所以并不觉得大厅的白墙有什么问题。但这样大的抽象装饰画一挂,艺术气息噌噌上涨,显得这墙仿佛就是为了这样一幅画存在一般。有了画作背景,墙下矮柜上那些雕塑摆件,造型灯,和花艺,都不显得浮夸了,反而透着超星级酒店公共区域的优雅矜贵。

这房子别的都不行,但mansion必要的豪华层高是足够了,方荼正是发挥了这一点。有了充足的光,哪怕真正的垃圾都有了滤镜。当视线从吊灯挣脱,就被画所捕获。周星原惊叹:“这幅画太合适了,简直……像定制的一样!跟窗帘配得太好了。方荼,你从哪里找来的?Homesense也没有卖这么大的画吧?要不要上万?”

方荼大乐,搂着他响亮地亲一口。“你说呢?一尺我才要了他们十二块,哪来的钱买那么多东西。”

老套路了。周星原再难相信,也只能相信:“你画的?”

“啊。我就在这里画的。”方荼示意脚下的地。和他多年前在公寓里用踢脚线在墙上钉出巨大画框一样,这个金色细边框也是让博悦的师傅用不锈钢收边条帮他在这儿现做的,否则就这个大小的画框,门都进不来。“你夸我的画能上万,关思墨不得嫉妒死我?”

周星原又气又笑:“你还惦记关思墨?”

“我身正不怕影子歪,画材就是问了他才买的。”有关思墨这个专业又抠门的小房客,方荼不用白不用。关思墨只惦记着怎么降低自己的开支,没想过给方荼答疑也可以索要咨询费,就这么被他占了便宜。

周星原忙于行善积德——体验生活,居然漏过了这么重要的事,方荼又和关思墨私联了!“你不是答应我删掉他了?”

“我是他房东,我删他联系方式现实吗?”方荼眉毛一挑,“干嘛?你家墨墨别人碰都碰不得?跟他说句话怎么了?”他憋着没告诉周星原自己在这里具体都做了什么,就是自我感觉第一次在布面上搞创作的效果还可以,等着对方来夸点好听的,肯定肯定他。怎么又为关思墨杠上了?他这会儿是真不爽了:“周星原,你想清楚再开口。昂?挑衅我?老板叫经纪人雪藏你。”

这一串真真假假胡搅蛮缠的反驳质问下来,周星原张目结舌,哑口无言。方荼还要咄咄逼人:“干嘛?看我?什么意思?还想威胁我?你打得过我吗?啊?就你能干嘛,强奸我啊?来呗,等很久了。”

周星原终于破功,抵在他肩头大笑。“哥哥对不起,这个我不会。还是你……那个我吧。”

当晚睡前,俩人和谐地彼此那个过一番,周星原去洗手间收拾完自己。回到卧室,方荼已经背对他躺好了。他轻轻躺下,却听见他说:“周星原。”

周星原就撑起上半身:“哥哥?”

“过来抱着我。”

他的抚慰犬不明所以,但乖巧温顺,应声就靠过去,尽可能身体贴合地搂住他。

“你说我要不要跟我姐姐出柜?”方荼的声音低而迷茫,语调发飘。

“怕她不能接受吗?”

方荼过去没有说,起初是没必要,也无从说起。有段时间又觉得可以留一手,让方太太始终认为他是个威胁。但和珍姐她们一样,颜晶也会关心他、担心他,他不想给她不必要的顾虑,这事就一直搁置下来。

她至今还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以方荼的年纪,单身很正常,恐怕过了三十岁,姐姐才会想起来催他考虑个人问题。但到时候再说其实我已经结婚几年了,是不是显得太隔阂?

关思墨住的那个公寓,方荼打算按自住房来报税。租金,他让关思墨的父母汇给颜晶。国内换汇有限额,留学生花销如果高,家里就得各显神通。他们来自同一个移民大省,多的是偷渡客和地下钱庄,方荼说租金给国内的家人,关思墨父母都觉得合情又合理。

颜晶过去从方家领四千块的生活费,如今却有了弟弟孝敬的七千五固定收入,尽够她日常花用了。三月初她出院后带着女儿回了娘家,方润鸿上门去接了好几遍,父母也劝她好好回婆家去。又不至于离婚,什么事不能忍呢?人家几代单传就想要个儿子,这不是天经地义吗?当她动摇的时候,方荼的钱来了。

这笔数字,颜晶的父母不是拿不出来,但来自从不劝和的方荼立场的金钱后盾成了颜晶离开方家、娜拉出走的底气,也是打在方润鸿脸上响亮的耳光。方荼曾经质问他大哥,给颜晶买过房子吗?你有自己的十万块存款没有?方润鸿仰父亲鼻息,当然没有。而颜晶拿着方荼的钱,说方润鸿,我不想再怀孕了。我知道你需要儿子,我们彼此成全,你找别人去生吧。感情上算我对不起你。但结婚的彩礼,都是你妈妈拿着说替我们投资,我没沾过手,经济上也不算占过你家的便宜。

这几个月,任凭方润鸿再如何来门前下跪,颜晶由她母亲陪着去乡下避暑,躲出去了。方荼以为,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哪怕颜晶的身体弱到不能自食其力,他养姐姐甚至替姐姐给她父母养老都是可以承受的。他万万没想到,前几天方润鸿憋了个大的,效仿他也去做了绝育,宣称要用余生去追求真正的爱情。一石激起千层浪,方家二老震怒,公司上下惊诧,大姐悄悄打听他有没有提前取精冻存?

于是今天方荼再次接到颜晶的消息,她说她回去了,愿意再给丈夫一次机会。说这么多年共同面对大家庭的压力、共同抚养女儿,他终究是她最亲的人;女儿学舌一求,她还是心软心疼。在方家那个环境里,如果她走了,方润鸿就真正是孤身一人了。

方荼又能说什么?人家没离就是夫妻,他无权替颜晶选择,他毕竟不能替颜晶过生活。而方润鸿居然敢于为颜晶反抗方家,总算让方荼刮目一回。

远隔重洋,颜晶往往报喜不报忧,事事总想平定了再告诉他,消息总慢一步。方荼说是不管,颜晶一个成年人有父母有老公他管什么管;但周星原相信他内心没有踏实过。“你想回国看看他们吗?你都没见过小侄女吧。”方荼那样喜欢孩子的人,作为亲缘上的叔叔、情感上的舅舅,和他真正血脉相连的孩子却只有朋友圈礼貌点赞的关系。

方荼突然笑了声。“周星原,如果我是个坏人,你还会爱我吗。”

“你说的什么话。”周星原吻他耳根。“你是最好的人。”

方荼翻身过来,依旧枕在他臂上,在窗帘透进的微光中双眼对着双眼。“我没办过中国签证,没什么亲好探的。生恩不如养恩,我只有一个家,就在这里。如果哪天我去办中国签证,只有一个理由:方国幸死了,我要上他坟头亲手放一千响鞭炮,再到街上摆三天大红桌布的流水席庆祝大仇得报。”

听到他的坏人宣言,周星原笑道:“好,我帮你运鞭炮,给你的流水席做大锅饭。我在珍姐那里也不是白干的。”

方荼大乐:“你不嫌我坏吗。”

周星原就亲亲他鼻尖。“哪里坏?你又不杀人,除了鞭炮污染空气,嗯那我们放电子鞭炮吧?街上摆席我在网上看过,相当于你们那里的food bank对不对,大好事,非常符合你的作风。我当然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