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 珍惜

尚且买不起房的Aiko喜提一月房租的提成。方荼鼓励她：“再接再厉，好好打造我们周星原的形象！”仿佛周星原的名字是个镀金口袋，什么项目都能往里装。

卖画的这笔钱到了公司账上，Nancy再通过一张本票开出来给周星原。比之他暑假伊始和经纪人逗留纽约挣的那仨瓜俩枣，这是相当可观的数字了。不论如何，画是方荼画的，卖是方荼卖的，他只出了个名字。但方荼还是让他拿着那张本票：“婚后共同财产，算我给你的零花钱。”

他们去银行兑现。“哥哥，要不然我开个联名账户？”

“你先兑了吧。开新账户太麻烦了。”

“不麻烦啊，我们拿驾照就能开吧。”

“我是说，你不比较哪家银行的现金账户开户奖励最多？R行是给个平板电脑吧，T行是返五百刀现金，B行最近是有个什么给新移民的同时办信用卡前三个月家居类6%cash back？我看看我还要买多少家具，值不值得用你的名字去办这个。”

周星原笑了，方荼在这方面还是那么精打细算，一点羊毛都不想落。

给方荼的画署自己名这件事，周星原第一时间是反对的。对买家的欺骗行为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他不能掠人之美。方荼在视觉传达上的才华，任何人都可能忽略，但绝不是他。

那天从food bank出来，他们坐在方荼要预支庆祝的日料店角落，周星原据理力争：“方荼，创作是很严肃的事。你难道以后都不画了？还是都署我的名字？”

“你怎么答应我的？名字借我用用怎么了？”方荼嘴硬。“我都说了不会滥用的，这次是特殊情况，我是为了那面墙需要一幅大画，不是为了所谓创作。不会再画了真的，难道以后我还每个房子画一幅，我闲的吗我。”

周星原紧紧抿着嘴。他和方荼总是有这样的交流障碍：他关心的是方荼的个人权利，方荼却把自己的艺术作品视作任何类似工作中普通的舞台道具。他认真地凝视对方：“方荼。我也看过那么多美术馆那么多艺术展，我不是没有欣赏能力的人，我觉得你画得很好。撇开你画得怎样不谈，哪怕是聪聪他们小孩子涂鸦在纸片上的简笔画也有他们的署名他们的版权，何况现在这样已经有市场价值的画作？我不是不让你用我的名字，我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只是希望你珍惜自己。”

他说得恳切又严肃，给方荼整尴尬了。但有一个人比你更加倍珍惜你自己，是种什么感觉？他也无法再强词夺理，只能放低了态度：“我懂你的意思。但是周星原，你想多了，不论市场如何定义，我自己主观上没有画更多画的想法。如果未来工作需要，类似的事我可能还会做，它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对我来说跟以前往木框上钉床单、给泡沫喷漆没有区别，工作结束尾款结了就可以拆掉。我真的……”他词穷，仰头深深吸气。“我真的没想搞什么创作，我只想赚钱。周星原，你的一切都是我的，那我的一切也可以是你的，你接受吗？你把名字给我，我把署名权给你，可以吗？”

旁边埋头吃独食的Aiko从刺身拼盘里抬起头：“为什么你们吵架都要秀恩爱？我是来吃狗粮的？”

周星原摆着老板娘的威严，面无表情：“别打岔。”

“你管甜虾叫狗粮？”方荼捻起筷子，再不吃甜虾就要被Aiko吃完了。他对周星原摆烂地总结陈词：“我说完了。你爱不爱我？爱我就签字，不爱我就去律师那里签。”

事已至此，方荼话都冲买家放出去了。方荼曾经说他会力挽狂澜，他也确实做到了：如果没有那副画，那个空间不会是现在看起来的样子。周星原能理解方荼当时为什么要做它出来，因为在方荼的仓库里、通常市面上确实没有更合适的选择。即使他胁迫周星原签字、非要用自己的权利去换他的名字，这件事也并不损害谁。就算买家愿意冲周星原的名字付费，也只说明他们认可方荼的作品——画本身，和挂在那里的设计，值得价钱。就当“周星原”是方荼的化名好了。

他在文件上签了字。

经纪人把文件收好，“Call me by your name，新电影，预告片你们看过吗？还挺浪漫的。”

房子最终成交价四百四十五万，差强人意。方荼从卖家收了一笔、买家赚了一笔，如果再加上那副画，里外里挣的也不比翻新一个独栋少多少，高兴地宣布距离他们在家吃利息又近了一步。

七月二十五日，一条新闻晴天霹雳地出现，震慑住了全国房市：BC省开始征收海外买家税。价格领跑全国的温哥华房市骤然降至冰点，刚刚成交的海外买家们甚至放弃定金毁约。远在陆地东部的宁古塔亦人心惶惶：我们安省会收吗？什么时候收？

这一招杀鸡儆猴毫无征兆。尽管看在部分投机者眼中，房价调整正是补仓的时候，但市场一旦降温，只会让不明所以的普通民众望而却步。墙倒众人推，市场的信心动摇了，就不是轻易能救回来。此前学区最好涨得最快、华人居民超过四成的地区，在这一波震荡中首当其冲，房价应声下跌。

先买后卖和先卖后买哪个更合算？此时市场给了所有人一个教训。博悦给方荼装的那个准豪宅在市场挂了二十来天，上周才犹犹豫豫接下了一个offer。方荼没有为几万块零头跟买家来回拉扯，因为周星原说要跟他去度假，不然暑假就过完了。如今对着屏幕上的数据一声叹息：还好他自己手上没有急售房了，这一番死里逃生，又是多亏他的小福星。

方荼打电话安抚了客户，还好他入行时就从师父那里学到了：不要轻易向客户承诺回报率，不要以经纪身份向任何人解读你的市场预测。给他们看数据，让他们自己感受；告诉客人没有人能断言未来是涨是跌，能铁口直断的都是骗子。

周星原洗完澡进来时，方荼坐在床上看着网银的界面。

“嗯？”

方荼跟他勾勾手。周星原拿毛巾用力搓了两遍脑袋才上床，免得发梢滴水沾湿了他。

“有件事我得跟你解释一下。你名下没有房产，我也没给你买过。本来应该在婚前给你买一个，但当时太匆忙了，也没有合适的房源。”

“啊？为什么？”有方荼在这里张罗，他身边永远有周星原的容身之所，“为什么要给我买房子？”

这一问，方荼也愣了。他就没深想过这观念哪来的，左顾右盼道：“不是都得给儿子买个婚房吗？”

周星原啼笑皆非。

方荼转过屏幕示意给他：“来吧，老板娘。之前没给你看过，这两天闲了整理了下。”他自己是不需要这些东西的，和钱有关的所有数字变化都在脑袋里。但周星原说了要开联名账户，提醒了他也该整理出来给伴侣看看。

周星原昨晚就见到他在用一根食指迟疑地敲敲打打，还多瞧了两眼；只觉得方荼很少有笨拙的时候，操作键盘不熟练的哥哥也有别样的可爱。他接过电脑，“这是什么，记账管理的？”

“嗯，Nancy给我找的。”方荼觉得自己很有家乡土大款的风格了，文盲，啥都靠秘书。“我把各个账户和房产的信息都输进去了，你看这里。”

软件整合了资产和贷款的方方面面的数据，在顶端给出一个惊人的总额。“这是什么？”周星原指着那个七位数。

“净资产啊？离五百万还有距离。但是你看这里。”方荼选到增长曲线的显示方式，“五百万也不算太遥远。”

周星原情绪复杂：“你还要忽悠小黎和他女朋友开两张信用卡，赚他们五十块推荐费……”

“哪里忽悠了，我们的信用卡不好用吗？”这话方荼不爱听了，“再说了，钱本来就是挣出来的，五十一百的不是钱？一百块在理财里十年后就是一百八。”

周星原笑着拿开电脑，搂住他：“好的好的，哥哥赚钱辛苦了，早点睡吧。”

马自达的红色在阳光下晶莹闪耀，穿行在浓绿的林地，树影的轮廓从前窗淌过。时隔近五年，他们又回到了第一次共同外宿的民宿。难为周星原在夏天的度假旺季里还订到了房间，他想把应当属于方荼的钱花在方荼身上。

每年有那么多人往来，民宿主人爷爷奶奶早就不记得他们这对夜半上门、只住过一晚的客人了。“这狗长得好大！”方荼意外，“还是同一只吧？啊？周星原？”

“是吧。”看到方荼开心地和狗玩，走不动道了，周星原随口抱怨：“你当初还说养我一个就够了。”

方荼抬头大笑：“啊？有吗？不记得了。你怎么狗的醋也吃？”

总共只有三间房，周星原还订到了当初的那一间。他们放下行李，方荼走到窗边吹风。环绕回复绿意的灌木林，葫芦形的小湖碧波粼粼，是他们没见过夏季景象。“还蛮美的。”他回头冲周星原笑，“你居然还能找回这里来，我都没想到。当时我们乱开一通来的地方。”他以为不记得，但来到这里，一切记忆都回来了。

“因为我一直都把这里记在我的地图上。”周星原走过来，从身后抱他。方荼被他吻得发痒，笑着挣扎：“别黏人，你不热吗？”

“热。下去游泳？”

两枚戒指交叠搭在老旧发黄的白瓷洗手盆边，主人们拿着浴巾下楼出去了。

方荼没下水，他坐在树荫里泡着脚，欣赏周星原游泳，自称是他的救生员。

周星原在湖中无奈：“那你看着我啊！救生员你玩狗算怎么回事？”

搂着狗梳毛的方荼嘎嘎大笑，狗也喜爱地舔他。周星原游过去，从石头上把他拽下来，与狗争宠地接吻。“你都不让我舔的。”

狗舔哪你舔哪？方荼对他的小肚鸡肠却十分受用。树丛阴影间怎么不算一种光天化日，方荼却直截了当地往下摸：“要不要在这里？没事，狗不会说出去的。”

周星原总是恨着他的轻浮荒唐，但年轻的身体又难以自控地被他引诱。“回去吧。”

两个人湿淋淋地登岸上楼。湖水凉，方荼的脚浸得也冰冷。周星原将他的腿折在胸前，一边做一边把他的脚捂在自己的躯体上取暖。

脚底的温热触觉，比任何生理的快感都前所未有地直达方荼的心：周星原说让他珍惜自己，并不是说说而已。不论方荼如何对待自己，周星原对他，都是无可比拟的珍爱。

夜里，方荼饿醒了。床头彩色玻璃流苏灯罩下，他的美人就着昏黄的灯光在看书。

“几点了？”他声音有点哑。

“十一点半。你饿不饿？”

真可心啊。“饿。”

周星原把书签夹进书里，下床踩进拖鞋。“我去给你拿吃的。”

大半夜的，民宿条件有限，也不知道能有什么吃的。方荼坐起身，百无聊赖地等待。

周星原进来的时候，一手是床上早餐用的折叠小桌，一手的托盘中是个黄色的六寸蛋糕。方荼精神了，看着周星原把宵夜给他在面前布置上。“芒果慕斯？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用保温箱带来的。”周星原把银叉递给他，布好印花餐巾，服务方荼的仪式感。

方荼满意吃上了，第二戳举起来喂他：“给你一口。”

芒果的香味浓郁。周星原进到洗手间又出来，在方荼床前单膝下跪，捧起他们的戒指：“哥哥我爱你。跟我结婚好吗？”

方荼很开心，桃花眼中流出蜜来。“好啊。哥哥也爱你。”

周星原起身吻他：“你还说你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