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0 朝圣者
——“方荼。”
在路西的鱼Taco店跑路之后,沿着央街往南一百米,路东小菜店“绿山谷”隔壁、紫色招牌的意式冰淇淋店“ZAZA”去年也关张了。起初是突然贴出告示,说店里漏水需要维修,结果一修修了三个月;再开门时,就成了清真烤肉连锁。
从他们家最近的地铁站一路到下一站,央街沿途,这两年不少老店没了。新开的有高级的清真餐厅,有新式快餐轻食,也有奶茶鸡蛋仔。街道总有一部分围着,修完东侧修西侧,修完南侧修北侧;永远拥堵,永远熙熙攘攘。
Midtown地铁站正上方、直通地铁的公寓楼捂盘惜售直至竣工,这几天二期终于宣布放出了尾盘。Annie火急火燎地打来,想要一个高层三居室,搁在过去那是方荼不可能办到的事。现今只需要吩咐说:“小黎,看下户型在哪个同行手里,问人家换过来,或者业绩给人也可以,只要户型能给我们。要不到的话你就去找Oscar。”
小黎十分钟就来回话:“还有两个,问你要二十六楼还是三十三楼。我给Annie姐回电话?”
“去吧。”
几年过去,方荼还是独来独往不务正业的半个自由人,倒是小黎手下今年添了两个经纪,连同回归职场的Nancy一起拉起了小工作室,忙得不亦乐乎。前年下半年的房市整理之后,去年一开春,市场又蓬勃复苏;房价再高,哪有北上广高?总有新移民来接盘。
如今甚至有了三十来岁、国内十年工作经验的经纪管黎燊叫老板,他也不虚不怯:他狐假虎威,有神通广大的师父撑腰呢。Lucas Fang的名字抬出去,别的不说,华人经纪圈子里没有不知道的:Charley Mak麦小姐的爱将,引领深度staging的审美潮流。Lucas的房一上市,第一批来约看的就是半遮半掩的staging同行。
“师父,师娘是不是今天回来了?你有空吗,要不要我去接?”
方荼终于开到工地楼下了,今天堵得厉害。“我自己去接。你就不忙?你比我都忙,回头再给我招个助理吧。不说了,我下地库了。”
方荼这个工地是在Bloor-央街路口附近的顶楼大平层。不是他自己的房,他可不会投这种万一砸手里、自己不想住的房。在国内,方国幸家就是类似的市中心大平层,当然宁古塔作为大城市,这楼可富丽堂皇多了。
甲方是前几年方荼刚进麦小姐麾下时,主持翻新过的湖边小屋的主人。今年盛夏他们去湖边避暑,城里的住处就交给方荼。这种回头客是最要珍惜的。哪怕装修的利润不能与买卖相比,但这不就是奢侈品配货的道理?未来万一有机会他们给他来卖,装修的增益他也有一份。
方荼停的是客户的车位,一路开进去、经过的都是各色豪车;这一区内宝马奔驰的家用车是最寒碜的,但红色马自达坦然驶过。对于自己十六岁买野马的行为,二十八岁的已婚男人方荼评价:中二。
大平层与普通公寓的区别,不在于面积本身,而在面积产生的生活方式的差异。
因为有国内来的新员工,方荼也问他们要过国内一线城市新楼盘的户型图和样板间来看。从杭州到香港,连方荼都有所耳闻的著名开发商,大平层却只是隔出更多卧室,厨房依旧很小、还要塞进佣人电梯;面积迷失在繁复的隔墙与走廊。如果只追求摆下更多的床代表的“利用率”,富人的生活与合租学生又有什么区别。
“Lucas你来了。过来这边看一下,踢脚线这个接口你想怎么处理?”
走出玄关,方荼在长长的厨房中岛搁下咖啡托盘,招呼师傅们自取,自己走去看酒柜底下的接口。他要求手工精度,全屋缝隙全靠精确的裁切与拼合控制,不能露出胶、如有必需使用美缝剂的地方都要经过他过目首肯。看过酒柜和品酒室,他去木工的另一个重头区域衣帽间检查。工作间/会客室,玻璃滑门的会议室,正餐餐厅与开放式早餐区,客房套间,主起居室,两个主卧套间。如果以卧室数目来看,它只是个三卧五卫罢了,绝大多数独栋乃至联排的卧室都不比它少。如果卧室越多越好,为什么富人的大平层却比中产的独栋贵得多?
金色碎屑闪耀的黑色大理石画出门洞轮廓,将起居室分隔出更私人的内侧一半,可以视作家庭房。这里除了常规的沙发休憩区,还包含另一个小书房,也连接两个主卧套间共享的步入式衣帽间。主人年纪大了,生活习惯相对简朴,不是那种真人秀里拥有几墙包包收藏的女星;但衣帽间就像洗手间里的大型浴缸,不论需要与否你都得有,它是房子的标配。
公寓四千五百来尺,衣帽间占三百多尺。有三进,吊顶贯通灯带设计,地上伴着储放配饰的岛台,将会有舒适的长凳,眼下还未做来。尽头和玄关墙同样材质、带纹理的玻璃影壁后,通往和衣帽间面积相似的卫浴;墙后室内植物优柔的影子轮廓,被特别设置的长明小灯投送到波光粼粼的玻璃墙上。
两间主卧各自拥有一套卫浴,中间通往衣帽间的公共区域、玻璃影壁掩映的是个小巧而私密的茶歇区,将要布置一桌二椅、对面绿植成墙。方荼的规划就是移步易景,随处都有能坐下的地方,让开始上年纪的主人住得舒服;比如防滑和扶手也设置得隐晦不突兀,像墙面装饰般,与室内设计融为一体。要贵,要贵得明显又含蓄。
公寓不比独栋,受大楼的承重和管道预设所限,装修改动的自由度较小;方荼做完户型后得意洋洋,自觉这栋楼里能超越自己这一版户型的恐怕后继无人了。但他可没打算给周星原显摆,免得万一书呆子感慨穷奢极欲、朱门酒肉臭,扫兴。
夏季的白日漫长。方荼开这辆CX-5也三年了,连小黎都换了经纪们流行的牌子,却没人会问方荼为什么开平价的马自达。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开什么车不影响方荼本人拉风。上次他进城见预订婚庆策划的客人,突然接到关思墨来电,嘤嘤呜呜地求救。上门一看,一个愣头青抱着花和橙色纸袋守在关思墨门口,吓得窝囊小关缩在楼梯间里有家不敢回。
方荼看红玫瑰的反感已经不复了,因为去年周星原从义工活动里带了两支卖剩的回来给他。但红玫瑰在不对的人手里、不愿被接受的场合,还是显得那么蠢。方荼冷笑一声,把没眼色的追求者往墙上一拍,吓得对方屁滚尿流。
关思墨星星眼,热情地送方荼下楼。到门口一看——方荼来得急,没工夫去找停车位,直接停在路边被贴了黄条,罚款一百刀。“操。”这才几分钟啊!
关思墨赶紧乖觉地说:“我来付!”
方荼一乐,不错嘛这小孩?不要白不要,随手就把罚单给了他。
“方荼哥哥,你这是什么车呀,好好看哦。”关思墨只有学车时开过教练的卡罗拉、坐过周星原的讴歌,别的车都不太认识。红色本来不在关思墨的偏好之中,但这是大英雄的座驾!
“马自达,logo是个海鸥,怎么样?”
关思墨大力点头:“很帅!”
海鸥都能被夸帅了。方荼逗他:“你将来可以买个马二,很可爱,适合你。小小的在城里好停好开。而且便宜,新车只要一万多。”
“好!”
漫天粉色云霞的夕阳下,预定了关思墨品牌忠诚度的CX-5驶入国际机场的接机停车楼。方荼甩上驾驶座的车门,从后备箱拎出巨大一把三百朵红玫瑰,倒提着进了机场到达区。
周星原提着行李出来时,居然比方荼还招眼。他身着白色麻纱上衣,下半身是条缅甸男人的筒裙!一个结扎在腰际,长及足踝的黑色裙摆底部烫着堆积的金色星星,一双拖鞋步履怡然潇洒,像走在什么品牌的秀场runway。两个月的缅甸生活让他晒得黑了一层,但一双眼灼亮,像是上山朝圣、受了点化归来。那光亮照得方荼甚至不敢上前了,恐怕自己玷污了他。
“方荼。”周星原一手一个大布袋,不妨碍他举重若轻,第一时间展开两臂紧紧搂住爱人,埋进对方发间用力嗅闻。
方荼想把碍事的花束就地丢掉算了,但周星原喜滋滋地先一步揽过去:“你还给我买花了!哥哥好爱我!”
方荼看他多出来的大包小包,“你这些是什么?”
周星原傻呵呵地,“看到什么都想给你买。”
“也有裙子?”
“要是你愿意穿……我定做的。”
俩人把行李和花丢进后备箱,刚拉上车门还没扣安全带,方荼不敢玷污的人却抢先扑上来吻他。停车楼低矮昏暗,车停的又是个死角。方荼好笑地去摸他腰间的布结:“裙子方便是不是?”
周星原平日也不至于这么恬不知耻,但见到面就难以自控。难道爱人就在身边,他还要去背德语单词?“是……”
方荼也想他,也无所谓地点,但就是享受拿捏对方的快乐。他郎心似铁,推开周星原、边点车边扣安全带:“我不想多付停车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