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 恒久不变
——感恩方荼的存在,周星原不是没有信仰的人。
周星原回到阔别一年的小平房,家中又多了些不同。他不在的这些时间,方荼也没闲着。除了地下室给摄影师准备的暗房工作室是前年年底完工的,今春家庭房临向露台的窗户改成了整面可以推出支起的大玻璃窗,变作夏日里外都可以小坐的吧台;可惜夏天过了一半,才等到能凭窗对坐的另一个人归家。
起居室则被改出了更瞩目的大飘窗,一半深度向外探出、一半深度来自四周墙面全做了书架。飘窗窗台上,方荼仿照图书馆的阅读区钉了帆布坐垫,丢两个厚实的羽毛靠枕;书架内沿做了隐藏灯带,除了点缀绿植的几格,还有靠近手边高度的一格没放书,摆着两支红玫瑰干花的小花瓶和空托盘。那是坐在飘窗时方荼放咖啡杯的地方。
周星原丢下行李,欣喜地过去参观新书架。“谢谢你!原来我买了这么多书吗?”
方荼爱捡有生活痕迹的居家小垃圾,尚且有自知之明。周星原居然不知道自己囤了多少书吗?以往只要他在宁古塔、赶上图书馆五块一兜十块一袋的旧书特卖,就回回都是最结实的几个帆布袋全都撑满了往家搬。方荼虽然全都没兴趣看,但当初周星原郑重送给他的那本《安德的游戏》是读完了,还一口气看了三遍:他终于理解了周行和周星原这样的人是怎么度过童年成长起来的。如果云上有神,他们就是神特地降落给凡世的拯救者吧,平衡理智与情感,女娲也曾为他留心塑造过面庞。
他走过去,周星原就拉近他,抵在飘窗上贪恋亲昵。桃园转机飞了二十来个小时的行程,方荼推他催着先去床上睡一觉休息;但分别了半年的年轻人根本等不得,舔得他从面颊耳廓到胸前都是湿的。天已黑透了,露台的灯串在玻璃外闪耀,悄悄照亮里侧被白袜子踩着脸下跪求饶的倒霉孩子。
长期异地的情侣宝贵的相会从来干柴烈火,多少个五十块都杯水车薪。缠斗到深夜才告一段落,终于平复到可以好好说话的生理状态,方荼也快要睡过去了。
“你饿吗?哥哥?”
“你还睡不睡觉。在飞机上睡够了?”
周星原直白地:“不舍得睡。”再过一周多,又要开学而分别。
谁叫你暑假不回家。方荼的眼已经闭上了。“甲亢吗你?快睡觉。”
“飞机上睡了。你不是给我升舱了吗,睡挺好的,吃的也好。”在缅北习惯了天天拌米粉、印度馕抹咖喱酱汁,常规蛋白质只有鸡蛋和鸡肉;上了飞机居然是从前菜到甜点、三款主菜可选、点缀鲜花的完整大餐,还有各种酒类——周星原通常是不饮酒的,但为了助眠,还是来了一杯红酒。座椅放平,真丝眼罩一戴羊绒毯一盖,睡到降落。
没有直达航线已经够受罪了,方荼当然不能再让周星原那么长的一个人去后排经济舱狭小的空间里蜷着,吃全都一个味的焖烂糊糊。“Nancy自作主张给你升的,跟我没关系,睡了。”方荼没使力地掴开他的狗脸,背过去抱自己的旧枕头。
方荼睡着了,依旧清醒的周星原才轻手轻脚起身,悄悄出去带上了卧室门。他先在家里走了一圈,无声地舒展筋骨,怀念地用目光抚过一切。哪怕当年方荼买下这块地是为了翻建、带着他搬进来自住是为了平衡现金流,但如今无需再讨论也已心照不宣:这就是彼此认定的家了。有他,有他,有一次次增添改进丰容,但不需要更大了;这所平房恰到好处地温柔包容一个二人家庭,小小的就很好。
木地板漫反射的月光里,周星原坐在厨房岛台边,把巨大的玫瑰花束拆开。修剪插进橱柜里找出来的所有花瓶,从玄关、咖啡桌、洗手间到窗台通通摆满。
把湿了的岛台抹净,厨房纸丢进厨余桶。他在厨房的凉水壶和mug tree旁看见了方荼的橙色药瓶。周星原摁亮吊柜下的灯,就着光去看药瓶上机打的配药日期和片数。又皱着眉拧开瓶盖,把白色药片尽倒在深蓝的瓷托盘上,指尖拨弄,一五一十地点数。
在他通讯不畅无法每天打电话督促的日子里,方荼停过药。至少有十天没吃。
他可以容许是自己思虑过甚,也要确保方荼的状态是好的。没关系,他回来了,他在他视线之内;一切就是可控的。
周星原把那些剩余的小药片倒回瓶子里,回到房间。床上,睡着的方荼仰面抱着枕头,似乎是压住了胸口呼吸不畅,眉心皱出纵纹,面色不悦。周星原上床抽走那个替代品,拥住他的爱人,把方荼落空的手拉过来搭在自己身上。睡梦中,方荼并未如以往嫌弃地挥开他,反而下意识地埋进他怀里抱紧,居然还蹭了一下,发出几不可闻迷糊的气声。周星原被他意外流露的依恋甜得心里一酥,要竭力克制自己当下就把他亲醒的冲动。哥哥好爱我,哥哥好爱我。
世界上有无数美好的事。但感恩方荼的存在,周星原不是没有信仰的人。
这一次分离的时光太长,剩余的日子又太少。不用讨论方荼对此的想法,周星原也不会把宝贵的相处时光再付诸异处了。
周星原昨晚检视过冰箱,发现他不在的日子里,方荼吃得实在不像一个有家的男人,愧疚得恨不能连夜包五百个饺子给他存上。因为惦记着要起来准备早餐,六点多他早早醒了;但一动弹,方荼就迷蒙地唔了声。他转念还是收回了要支起身的手,把爱人搂搂好,轻轻拍抚。
方荼醒了,依旧埋在他身前,含糊地说:“周星原。”
周星原马上低头吻他发际:“我在,哥哥。再睡一会吧,我陪着你。”
但方荼的指尖在他后腰无意识地蜷缩。早晨本来就精神,周星原现在什么刺激都受不了。“哥哥,别玩我了。”
方荼依旧闭着眼,嗓音还性感地发哑。“那你来玩我吧。”说着张开嘴,在他胸前不轻不重咬了一下。
周星原蠢蠢欲动,一边摸下去一边理智犹存地问:“你今天几点有安排?”
“今天都是你的。直接来。”
方荼撩他实在一撩一个准,周星原根本抵挡不了。在婚仪的宣誓之前,他就早已自愿皈依了他爱的人。唯有他一个信徒崇拜的神,却呼风唤雨,法力无边。
“周星原。”方荼阖目,眉心的纵纹加重,手指在他的三头肌上用力。“你能不能深一点。”
这算什么要求!周星原就算在德语群体中没有过人优势,但以他的身材比例,怎么也不能算不深。他调整姿势角度,重新进去,极尽深入。方荼却说:“行了,别动了。抱着我。”说完在他怀里把自己摆放舒服,保持着相贴相嵌的状态又要睡了。
周星原傻眼。“动”和“进去”一样,都是男性生理上的本能;已经深入却不让动,这不是考验,而是折磨。他合理怀疑是不是昨晚无意间,自己又怎么得罪人了?只能小心翼翼求告商量:“我就稍微动一小会儿,行不行?”
感受着他在体内的搏动,方荼过了半拍才嗯一声:“……随你。”
没想到这样轻易就让步,周星原用力吮吻他的喉结,为所欲为起来。
胡闹了半日,周星原开始意识到方荼的异常:他今时对自己在床笫上的纵容,简直和往日去加斯佩分手那趟如出一辙。这一发现令周星原头皮发麻。“哥哥?你还爱我吗?”
“爱。”
“明天也爱我吗?”
方荼嫌弃地瞥他:“你又发什么神经?”
周星原脑内自动循环复习前天背过的德语单词。频繁使用会让敏感度下降,需要更多刺激更长时间才能释放,所以他不能再在床上消磨时间。他起身:“我去弄早饭。”
过了一会,方荼从洗手间出来,却跟到厨房,在他身后靠在岛台边喝水。周星原给他杯子里添了些温的。方荼喝了一口:“周星原,你还爱我吗?”
“爱!”
“明天也爱我吗?”
周星原怕了他了,赶紧赌咒发誓:“爱。其他任何事我都听你的,但是爱你和跟你在一起绝对不动摇。就算宇宙间的物理定律全部消亡,周星原爱方荼都恒久不变。”
文盲方荼被他唬得一愣,继而笑了。“听不懂,但是好像很厉害。”
周星原看他是放松的时候,趁机就提:“方荼,我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是不是好几次忘记吃药。”
方荼从玻璃杯后睨他:“查得好细哦。”
吃药的闹钟提醒一直由周星原代劳,催方荼吃药本来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趣;没人催的时候,方荼也记得,只是也懒得。
抗抑郁药的半衰期长,方荼偶尔忘记一次两次,并不会有什么异常。但是不通电话甚至连邮件都断断续续的最后几天,有一刻方荼突然惊觉:自己的情况不对了。他不想出门、不想吃饭,连呼吸都不畅。他一度以为是工作疲劳导致,直到他突然想起,自己五天没吃药了。
药是不能在无医嘱的情况下自己随便停用的。方荼赶紧又吃上了药。三天后,体感好转了,周星原的新邮件也来了。方荼挖掘分析自己,过去的一切都业已过去,但与周星原经年异地这件事,却仿佛跋涉在沙漠中却长期喝不饱水,成了他新的痛苦之源。
这份痛苦,听起来就像对无辜爱人的指责和对他理想的阻挠。这叫方荼如何能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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