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7 拥抱未来

周星原的大四虎头蛇尾地结束了，学校恢复线下授课却遥遥无期。突然进入网课时代，要毕业的这一届大五学生都措手不及。

在常规的设计、论文和项目三者之中，设计从来不是周星原擅长的；如果做设计，他免不了会受方荼的影响启发。他希望能在最后两年参与一个具体的项目来毕业，过去几年也一直是往这个方向努力的。但疫情一来，他接触过的项目全都停摆；能远程继续案头工作的，也不大可能在短期内做出足够支持他毕业的成果。

没什么好想的，只有一条路摆在面前：引入仅有的项目经验来写论文。但他的经验有限，未必能撑起有价值的论文——学校对本科生的论文并不会有什么超常的期待，只是周星原对自己有一定要求，这也是他不想依靠方荼去做设计的原因。

谁知方荼这个野路子，一听他的想法就说：“你攒一个建筑摄影展来作为毕业项目行不行？”

周星原在桌前回头，睁大眼睛看床上摊开大字的人。

“你都能拿摄影集入学，拿摄影展毕业有什么问题？”方荼总是随口胡诌，却越扯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跟Aiko说一声，我们往人和建筑这个方向选一个主题的片出来。”

疫情突如其来，Aiko摩拳擦掌、筹备了半年的个展也卡壳了。原本的计划是春天开展，约几个艺评人推一推，秋天上拍；宁古塔作为第一站，场地也是她的老熟人。但现在由于疫情的管控，场地方完全动弹不得，只能发来道歉信。周星原疑问：“选片的问题不大，调整出一个主题来应该可以。但是只能做线上展览……档次就不同了，而且这方面的技术我完全不懂。”

“嗨呀。你是摄影师，谁要求你懂技术了？”方荼理所当然地，“让Aiko去找啊。现在她们拍卖行不也得线上展览线上拍卖？”他自己咀嚼了一下，舌尖舔过牙龈，露出带着两分邪性的笑。“周星原，我给你买一个场地吧。”

周星原震惊了。方荼说要买什么，那可是从不食言，一定会买的。“买场地做什么？”

方荼的许多想法，乍一听来好似无厘头，但你要问他为什么，他又能现场给你编出个一二三四。你质疑他越多，他居然显得越有道理。

有了要给周星原花钱的新想法，方荼整个人都被点亮了，一下从床上蹦起来。“说干就干。”翻开电脑，打开地产交易平台就看起店面房。

周星原看着屏幕上被他放大的地图路段：“方荼？？？你要买这里？”

方荼摩挲下巴，“如果有好房源的话。”

“你去年跟Aiko聊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想法。”

当时Aiko想创业，想让他投钱，他当然要评估风险和回报率。但方荼一旦想给周星原花钱，哪还在乎什么性价比？正话反话都是他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利率下来了，市区的房价也下来了，人都在往suburb往小镇走，现在买downtown的房产就是抄底，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疫情不会是永远的，人迟早要从卫星城回来；只要世界经济不崩溃，一切投资都会有回报。”他把美人搂过来，夸张地亲了一口，“早说了结婚也没给你买过房，该补了。”

方荼聚精会神地看起房源来。这是无需周星原置喙的领域，方荼开心就好。他默默出去厨房做饭，哦，今天免费鸡蛋就领够一打，可以点选送货了。

该省省，该花花；方荼这两年用的电脑是他最初买给周星原的那个Air，因为大二之后课程涉及画图建模，方荼就积极给周星原换了个高配的。他自己看看网页而已，Air足够了。疫情居家的这段时间，出行少、接触不到消费场合，周星原两件衣服轮换就能穿几个月，方荼的物欲也降得极低。突然发现一个能给他花大钱的事，难怪方荼兴奋。

疫情促进了许多线上服务的普及和发展。比如网课和网络会议，比如线上展览线上看房，比如电子合同电子签名。方荼丢了一封试探性的offer出去，没等卖家经纪回复，就给Aiko打电话。

“说。”

“姐，两个事。一个是周星原摄影展的内容要调整，我认为他应该增加一个人与建筑的主题，比较能发挥他的专长和特色。回头你约评的时候也请人关注一下他的专业背景。”

Aiko一头雾水，“展览不是四月就叫停了吗？当时你说放一放没关系。”

“当时是没办法。这不是都七月了？活人还能叫尿憋死？科技在进步，观念在改变，我们也该拥抱未来。”方荼喝一口周星原走过来递给他的冰镇薄荷柠檬水——薄荷是他们自己院子里拔的。他回奉贤内助一个灿烂的笑容，点开免提把手机摆在面前。“线上展览可以搞吧。然后就是我说的第二件事。我准备在downtown买一个铺面，照艺廊装修，先给周星原搞个展作为开幕。自己有场地，安排就完全自由了。本地艺评家你约他们来，专人专场，一人一天都行；这不算违章营业吧？到时候线上线下同步做，把这事搞好了，完后将来这个铺面你想怎么用咱们好商量。”

Aiko一时无语，只磨牙嚯嚯。土豪老板有钱任性，她能怎么着？

挂断电话，方荼对着爱人的眼睛正色说：“周星原，我今天都是乱讲的。你要拿什么去毕业，是你自己的选择；不要觉得我们在个展上增加了投入，就有负担，觉得必须围绕它去做作品。你的个展和我的投资，本来就都是要做的事，不是为了你毕业。”

周星原还没往这边想，方荼已经在提前开导他。他心中柔软：“我知道。”

毕业需要的学分，拜高中时刷的AP所赐，周星原早就拿够了；他在大学选的课都是出于自己的兴趣爱好。大五开学后他可以不用再选课，只需专注于毕业和更长远的事。

在开学和导师沟通之前，暑假里他可以做好目前力所能及的事：准备展览，和论文。作为一个有随身小本本的人，周星原是不会只做一套规划的。

丢出去的offer石沉大海，方荼打给对面经纪追问原因，问来了卖家坚持不让价的回应。

“是他有病还是我有病。”他把手机一放，“现在不卖只会继续跌，拿得住他有本事别卖啊？”

周星原知道他只是随口骂骂而已，从不至于为这种事真上心。但是方荼八字没一撇的时候已经给Aiko都把工作布置下去了，“他们要价不合理是吗？那我们还继续讲吗？”

不是不合理，是方荼砍价太狠罢了。他大剌剌往周星原身上一赖，等爱人调整姿势把他搂舒服了。“不讲了。他要的这个钱，过半年说不定都能去Queen或者King买了。”要是等一等就能在皇后西街买，谁还看得上起初那个小铺面。方荼抬头看周星原的下巴，“周星原。”

“嗯。”

“刚才我在想，如果疫情继续或者更严重，我就能在城里抄底了。我是不是很坏？”

周星原笑了，俯下来吻他额头。哥哥就是这样，总想当坏人，但在他眼中只是倍加可爱而已。他也想通了，一己之力无法对抗市场经济。“疫情又不会因为谁的想法而变化。而且你自己在城里的那些投资房也在跌价，市场是公平的。只是你布局得好、平衡了现金流，不需要在这时候出售变现而已。这次如果能抄底，那是哥哥凭本事挣的钱；不是谁都有这个本事去投资的。不然人人都知道现在宜买不宜卖，怎么城里的房还没给炒上来呢？”

真是太贴心了。方荼努起来亲一口眼前年轻的下颌线条。“我不会等太久的，没人能抄到真正的底。看看疫情的走向吧，最晚秋天就要定下来，不然来不及给你办正事了。”

方荼关着门开了半天线上会议，终于结束时腿都盘麻了。他合上电脑，瘫在床上看了一会儿天花板。

周星原在地下室看电影，方荼走下去，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他一回头，摘下耳机：“你会开完了？”

“开完了。周星原，名字再借我用一次？”

周星原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啊？为什么？有什么必须得……这个时间不太好啊。”他在筹备个展，Aiko正张罗起来，要为他打响知名度。“周星原”的名字，作品和履历都会在艺术品市场反复曝光。这种时候弄虚作假，万一被捅破，风险不是好承担的。

“我也知道现在不合适。”方荼简直是自食其果。“最后一次，我保证。”

周星原不是不能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只是关心方荼究竟有什么无奈。“怎么了？你还好吗？”他把温暖的手掌覆在他背心，拇指指腹抚摩他凸起的脊骨。“谁为难你了吗？”

“也不是为难。”方荼叹了口气。是他的伯乐，湖边小屋和大平层公寓的主人。因为疫情的关系，现在添了一个大面积的独栋；他们很好说话，唯一的特殊要求就是问能不能配上艺术家XYZ的画作。毕竟在他们第一次用方荼之前，麦小姐就给他们看过所有方荼拿得出手的成果了。

“不是他们非要，是我自己想画。”方荼的话令周星原意外。“如果是别人也就算了。但是他们让我相信，他们是能欣赏我的。这样从开始就一次又一次选择我信任我的人，我也不想让他们失望。如果你觉得造假不好，我们可以一起画。行吗？”

这个世界上，所有欣赏喜爱方荼的人都是周星原的同盟。他责无旁贷：“没问题，你画吧。我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