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4 双喜临门

“听说……你们那个姓方的老板是gay？”中年女客人问黎燊，神情闪烁。

黎燊爽朗地露出八颗牙齿。“是啊！我们老板早就跟初恋男朋友结婚了，人家对象可是Y大毕业的，在业内数一数二的大公司上班，还是业余大提琴家！才貌双全还会做饭！”

旁边先还假装不在意、窃窃关注的其他客人也面露不同程度的惊讶乃至歆羡。“那你老板很厉害啊！”同性恋又如何，再漂亮贤惠的女孩子找不到这样优秀的老公也是白瞎！

“那是。”黎燊谨记师父的教诲：笑贫不笑娼，用魔法打败魔法。同理，有人攻击同性恋？他有钱。同性恋？他有对象。同性恋？他对象还比你们好。

“你好。”

有学霸锦上添花作婚姻战利品、成为三姑六婆崇拜榜样的该传说级地产经纪，在独栋的门前车道上对客人伸出右手。“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持牌经纪方荼，周星原的配偶，关思墨的房东。”

“你好，方先生。”关思墨这位开保时捷的男友客气地伸出手与方荼握了握。他与方荼年纪相仿，上班族，却能掏出全款来抄底买房，实力不容小觑。方荼可得把这位金主服务好了。

往后的日子里，他们又交流了若干次。经年人类观察的方荼，饶有兴致地旁观这对恋侣：就像他和周星原，年驿和关思墨也有许多岁的年龄差，但相处模式却完全不同。后来的后来，有一次方荼打给他们问要不要share度假屋，恰遇到关思墨在开车。听起来他们在一个下坡等左转。

“在这里不要换空挡和手刹，”副驾的年驿说，“大下坡而且你是最后一辆，不安全。看着后视镜。”

“哦。”关思墨乖乖地应。

电话这头，方荼和周星原对视一眼。挂断后，方荼说：“Ian管得也太多了吧？还管人怎么开车？关思墨就这么老实任他说？”

但周星原面露“我就知道”和“你得了吧”的神色：“以前我开限速都要被你说。”

“可是我去年吃了三张罚单以后，已经不说你了啊！”方荼振振有词。

这一年初冬，“什么锅什么盖”、“傻人有傻福”的关思墨结婚了。求婚礼物、登记仪式和婚房，方荼他们都经了手；他和周星原的情侣关系也没什么好遮掩了。搬入新家后，关思墨发消息给周星原，请他们过两天来吃饭暖居。

【冬至晚上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这事他们拿钥匙的时候已经口头和方荼提过了。周星原回道：【新家都收拾好了？】他可记得关思墨上大学时搬进方荼的出租公寓，成山的纸箱在起居室里堆了好几个月。

关思墨不好意思，【立下待客的目标就是为了督促我赶紧收拾啊！你们来之前我一定会收拾完的！】

周星原想，收拾不完也无所谓……你的家务水平，这么多年了难道我们俩还不清楚吗。

接到年关二人的邀约，意味着去做客不用做饭不用洗碗、回家就能躺平，方荼心情颇佳。更值得期待的是等过了冬至，就是周星原的圣诞假期——自从他读研兼实习以来，忙得比过去的方荼还夸张，一年到头就只有这两周假期了。难得假日，他们打算今年开车南下、穿越北美大陆去西海岸看徐安之和姜柠夫妻，再去圣地亚哥看叶老师一家。

但这一晚方荼洗完澡出来，见周星原拿着他的手机坐在床边，抬头看他：“方荼，我帮你接了个电话。”

“啊？谁，客人吗？”

“你嫂嫂。”尽管方荼都称作姐姐，但周星原避免了歧义。

“颜晶？”方荼扯下头上的毛巾，马上去接他手里的手机。“怎么了，是方国幸快死了吗？”

方国幸在今年秋季确诊了胰腺癌第四期，这个病预后很不好。方荼都三十二了，他兄姐大他一轮有余，方国幸也早过古稀；人上了年纪，得各种病的概率就会增高。即便躲过新冠，未必躲得过其他所有；任方家再有钱，绝症当前也无力回天。

得知他父亲患病之后，周星原就严格杜绝方荼再沾烟酒，糖摄入也严格管控起来了。他斟酌人称用词。“嗯，嫂嫂说方老先生已经插了管，医生暗示这次从ICU活着出来的可能性不高了。现在就是用仪器吊着，等亲属回去见最后一面。”

笑容像上涨的水，漫上坏人方荼的脸。他喜形于色：“就是说，老头这次就要死了？哎哟太好了！我得马上去办签证，回国奔丧！周星原，你答应我的流水席呢？”

周星原完全能想象，如果可以的话，方荼是恨不得把流水席开到方国幸脸上，让未来的死者亲自吃到自己的终宴。

亲生父亲命在旦夕，方荼却仿佛大仇得报，喜气洋洋。他亢奋得在卧室里来回走，就差没有载歌载舞了。“活着真好啊周星原！活着看别人死！不好意思，我太高兴了。如果你的道德感无法赞同我，请你保持沉默。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周星原啼笑皆非。就像他过去说的，方国幸如果逝世，也事出有因，与方荼无干。关起门来，悲伤或快乐只是个人情绪，无涉道德，更不会伤害谁。他尊重方荼快乐。他的爱人不加伪饰的真性情，才是他愿意看到的。

这消息来得太及时了，再晚个几天，签证中心也要放假了。因为之前疫情的影响，如今奔丧可以加急，那也得人家办事处开门营业。方荼用颜晶提供的方国幸的个人和医疗信息，自己填了邀请函；让周星原拿手机给他拍证件照，好上网预约办理签证。周星原征询地问：“方荼？我陪你回去吧。”

“你去干嘛，真给我的流水席掌勺啊。”方荼对镜检查，不会在自己护照的第一张也可能是唯一一张签证上留下丑照。“你又要上学又要上班，周末还去店里，能休息的时候尽量休息呗。”

“我必须去。”周星原说得认真坚定。方荼也许想得简单，就是回去看个热闹。但对周星原来说，那个原生家庭是一个黑洞，他必须跟在方荼身边，确保他时刻被爱、精神状态万无一失。“就算带我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好不好？不然我难得放假，你都不陪我旅游吗？”

“好好好。”孩子这娇撒得也有道理。“反正你拿中国护照，你想去我也没法拦着你。说好了啊，姓方的一家子牛鬼蛇神你可别搭理，个个都势利得很。我们就是去旅游的，老头是一个景点，不要为他们影响心情。对了，你让Nancy去看一下机票——让她教小罗买吧。”方荼点开签证中心的网站，拥有一堆名不副实助理的人开始亲自填申请表。

周星原在旁边看着他填个人信息，惊讶地问：“你原来不叫方荼？”

方荼哈哈大笑起来。“你见过谁给小孩起这个字啊？方家也不至于这么不吉利，是我自己改的。”

“结婚这么多年，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周星原还是觉得匪夷所思。看着他在曾用名一栏填下的“方润图”，“以前立雪来玩的那一次我就想问你了，你没有小名吗？难道真的叫图图？”

“我就叫方荼。但是你想叫什么都可以。”方荼笑着回头拍拍他的脸，“想问当时为什么不问？我有什么不会告诉你？”

冬至夜，上关思墨夫夫家吃过晚饭，方荼揉着肚子上车：“我不行了，今天热量爆了。关思墨人看着那么瘦，怎么菜放那么多油？毕竟是年轻。不行了不行了，明天开始得忌口一礼拜。”

周星原点上车，“别把话说死，明天又偷偷让小罗给你买奶茶。”

“哪有，小罗分明是你的人吧？”

小罗是方荼的助理，周星原指示、黎燊层层挑选给他招的。但因为是个年轻男孩子，身高腿长样貌堂堂；方荼很自觉，让他平时跟着小黎学习，只有每周自己去办公室开会的时候才让助理买一次蛋糕奶茶；也不是只给自己，是分下面人的，现在小黎底下的人越来越多了。宁古塔乃至加拿大房市从大的面上看是冷，但他们面对的事实是层出不穷的华人拿着现金虎视眈眈，时刻准备着进场抄底。

小罗的活儿实际相当于黎燊的助理，但是挂方荼助理的名头，能给孩子多开点基本工资。小罗乖觉懂事，他住downtown往来方便，方荼黎燊都不用他的时候，休息时间也会主动去Aiko的店里给他们买饭跑腿打下手。每次遇到周星原，都很有眼力劲地叫老板娘——从老板拍板用人之后，小罗“入职培训”的第一个部分就是被老板娘谈话。

方荼哪需要什么助理，他懒得做的部分，黎燊几人抢着就做完了。真要有人贴身跟着他，周星原得先跟他阴阳怪气。有时候方荼都觉得，周星原是不是就想招个人把他助理的头衔占了而已？

回到家门口，派送未达的小卡片挂在内门的把手上。方荼摘下来，开门进屋。“明天去邮局取件，护照寄回来了。”

周星原锁好车跟进来。“好。我也很多年没回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