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7 秘辛

身后事都没商定，谁也不敢说一句“爸爸/方先生可以死了”。就算私底下方荼可以叫得再嚣张，到了方家长辈面前还是端出做司仪的那张体面笑脸。他是方家过了明路的儿子，跟颜晶情同姐弟是尽人皆知的。方荼回国支持方润鸿的风声放出去，兄嫂招待他们在方家参股的餐厅吃了下午茶、跟偶遇的熟人打了招呼，很快就有人来找方润鸿夫妻示好了。

颜晶挂在方荼手臂上，姐弟俩在前面低声叙话。方润鸿和周星原落后两米跟着。方润鸿的身材像一座山，恐怕比他们三人加起来都重。这还是方国幸确诊后，他也被太太勒令减重的结果。周星原暗想：如果方家就是这个基因，那方荼的健康他必须得看好了。

方润鸿大概自觉是主人与长辈，先提起话题。“你去加拿大几年了？”

“高中四年。在美国念了大学，现在回宁古塔读研。”

方润鸿脸上浮现出一种，周星原愿意形容为纯真的神情。他怀念地说：“我在温哥华上了中学和大学。那时候身边很多华人同学，天天开派对，喝酒抽大麻——我是反对太早留学的，三观都没有长好，就去接受什么自由教育。”

周星原暗自想到，无独有偶，方荼的想法也和你很像哦。该说不愧是亲兄弟？

方润鸿说：“现在Timmy还有蔓越莓马芬吗？”

“有，方荼喜欢蓝莓和胡萝卜的。”是去买半打混合装马芬的时候，会要求店员把盒子里的放回去、全换成蓝莓和胡萝卜的那种事儿精。方荼不吃蔓越莓马芬，说泡打粉味太重：本来Timmy就是廉价的平民连锁咖啡，粗糙些也正常。

方润鸿流露兴奋。“蔓越莓的最好吃。我上高中的时候，每天晚上去买一打，第二天作早饭吃。”

“每天早饭吃一打马芬？”周星原诧异，“吃得下吗？”

“一打才够吃。”方润鸿说得天经地义。“去年暑假我们带歆歆去迪士尼，还特地在上海吃了Timmy，我们小地方没有。但是Timmy在中国变得好高级，什么都不一样了。”

周星原不禁问：“你想念加拿大吗？”

“想啊。”第二故乡的来客，激发了方润鸿的分享欲；他胖胖的脸上，惆怅落寞都显出一种滑稽的可爱可怜。周星原想，方润鸿本人与方荼转述过的若干极端事迹，看起来太不一样了。“前几年陪我老婆回温哥华住了几个月。那边环境真好，生活又单纯。那时候有好几次我都跟她说，我们要不要私奔算了。但是没办法啊，家里还有这么多人。就算我们把歆歆、把晶晶她爸妈和外婆都带出去，凭我们能在那边养得起一家子吗？”

“三婶婆跟你说的？她确定吗？”

“差不离，很可能就是这样了。不然怎么解释爸爸对吴斌的倚重呢？”

“那方佳怡现在是要跟吴斌一起担这些？好吧，难怪她得跟亲妈翻脸了。厉害啊这一手。”

颜晶偏回头，瞟了一眼后面的两个男人，压低声音。“三婶婆跟二姑丈公就提点我说，吴斌必须要把这些东西都摆出来，家里人都看得到才能相信，不然他的行为就是绑架，方家可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但是如果透明了，谁来养不是养呢？也不是只有他们夫妻没孩子。”

方荼不假思索：“你们还想养孩子啊？歆歆一个当初就给你爸妈累得够呛。”

颜晶责怪地看着他：“我是说你！你给人家小周搞绝后了，不得给他过继一个孩子？”

方荼被她一呛，会过意来：原来姐姐跳过催婚，直接给他塞孩子了。如果是别的理由，可能还有商量的余地，但为了争家产？不可能，方荼绝不受方家和方家的钱裹挟。我爱我姐和钱，但我更爱自由。

颜晶拍拍他的手臂，毫无威胁性地凶他：“你给我好好想想。”

兄嫂二人上了停在路边的白色雅阁，方荼吊儿郎当地挂在周星原身上冲他们摆手。目送了那辆车远去，方荼说：“怎么样，跟方润鸿聊天是不是会厌蠢。”

周星原含笑，方荼对他哥总是那么刻薄，因为嫉妒他抢走了他的姐姐吗？其实方润鸿是个挺单纯又软弱的人。虽然样子大，但就像大型草食动物，那偶尔几次冲方荼发泄情绪，恐怕都算得上“兔子急了也咬人”。颜晶会在方家的压力下与他走到如今，大概就是不忍放下这份温柔吧。

方荼搂着周星原往回走。“来，我赶紧给你同步一下今天吃的瓜，不得了啊！”

方国幸两个儿子却没孙子这件事，始终是方家以及方国幸个人的大事。比如方国幸的一个堂弟，儿子早婚生了三个孙子，前几年已经长成、在族老的示意下有一个进了公司、两个做了公务员，都比方润鸿成材。类似的情况在旁支里不断，于是总有风声说要选个男孩过继给方润鸿。

这种状况之下，方国幸催逼方润鸿和方荼生育，却等来一个两个都做了绝育。方荼绝育这事还是绕过他、方太太首肯了的，更让他怒火中烧。

如果说方国幸是土皇帝，能说会道善巴结的吴斌就是他的大太监。方荼对此人颇有几分恨意。当初他留学宁古塔就是吴斌去办的，他在寄宿家庭的种种不愉快，也都有吴斌从中克扣的嫌疑。而吴斌与方佳怡夫妻决裂，根本的原因是方太太当时想把这个佞臣弄走：他揣摩方国幸的心思，投其所好送上了境外代孕的妙计。

周星原有点意外，又不意外：“难怪后来他们不找你了。”

方荼点点头。“据说是成功生了第一个男孩满了百天以后，方国幸就放弃我和方润鸿了。”

周星原听出不对劲。“到底生了几个？”

“二奶”在当地并不罕见，生意场上有点小钱的男人都不讳言小三小四，以此标榜成功。如果只是为了延续香火去代孕，还不至于让方太太怒不可遏，毕竟连方荼的存在她都忍下来了。她恨的是，吴斌说是代孕，实则带方国幸去香港和东南亚嫖娼。究竟生了几个，现在只有吴斌清楚：他有了“处理”方荼的经验，总之都替方国幸养在外头了。至于这些孩子是否都是方国幸的亲生子女，方家现在的态度是，吴斌你把孩子交出来，否则我们说他们不是方家的，他们就可以不是。各位伯公叔公，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孙来接棒呢。

“方佳怡说她和吴斌没有孩子，可以养这些弟妹。颜晶的意思是，方佳怡年纪也大了，又没有带过孩子，长辈更属意方润鸿跟她来养。还有我们——”方荼给周星原一个嘲讽的笑。“我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所以现在他们想给我们也分配孩子。”

周星原被西方教育梳理厘清的脑瓜，快被这为了“香火”疯魔的封建家族搞懵了。“哥哥？那你要养吗？”口吻中流露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委屈。

方荼安抚地揉揉他的后脑。“说过多少次了，咱们家只有我和你。别怕，宝宝。他们闹他们的。我们明天退房，带你去山上泡温泉。”

方荼小时候，坐着公交车去逛荡，会路过“温泉大饭店”。那时候高级的酒店，后来过时了，说是破产到在门口摆开地摊卖印着名字的白瓷碗盘餐具。这城市是一座温泉之城，听住过的同学说，温泉大饭店的浴缸打开水龙头流出的就是温泉水。方荼没住过，当然也有同学杜撰的可能性（他以己度人了）。

就像他夏天没去玩过水的白水洋和十八重溪，这座城市里方荼想要圆梦的，在冬季里还有一项泡温泉。加拿大自然也有，滑雪场的酒店里就有，烤着壁炉火、泡着温泉看雪山。但对方荼来说，轻易能得到的，那不是他曾经想往过的。

周星原不问缘由，方荼带他去玩，他就只管收拾东西跟上。他们叫了车，直接打去颜晶推荐的温泉度假山庄，这可比在宁古塔打车便宜多了。

山庄有房间里半露天的私汤，也有山坡上分布的一个个汤池。方荼穿着房间的拖鞋，跃跃欲试要去山上泡，声称享受大自然。但他披着浴巾走出去没几米就被冻得抽气，踮着脚尖趿着拖鞋、蹦着跑回来。周星原在后边看着他笑，像meme图里想出门溜达但一爪陷进雪里就疯狂退缩的猫。

房间里的池子也是石头沏的，在玻璃推拉门外，围了半高的竹栅和绿篱，隐私性更佳。方荼滑进去，发出满足的喟叹：“啊，舒服。”

周星原穿着客房的浴袍出来，给他递上点心：甜酒酿兑牛奶，加茉莉花酱。

被温泉浸得快融化的人，快乐地用瓷勺子扒杯子底的酒酿吃。

“好吃吗？”

“当然好吃啊。你来一口？”

“不用了。”

混了糯米的牛奶滴在他身上，沿着胸前的沟壑往下流。白里泛粉的肌肤在山间漏下的阳光中，闪着不可思议莹莹的光。

方荼把玻璃杯往池边一放，嘴角也不抹，只谑笑地挑起下巴看了周星原一眼：“过来，舔我。”

周星原几乎是被他一言一行操纵，下一瞬就从池子对面扑过来，将他压在池壁上细细舔吻。他们之间，方荼从来不用问“今天可以吗”；他只要一个暗示，周星原随时都要为他可以。

不管过多少年、做了多少爱，方荼永远都是掌控周星原全部欲望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