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3 新居的形状

送秦方好回去前，两个哥哥再次征询意见：愿意和他们一起生活吗？或者至少常常来玩？

方荼家没什么不好，饭也合口味。只是小平房离她学校比住家远，不能自己上下学。这没办法，周星原还要往市里通勤呢。

小周哥哥冲她挤一下眼睛：“只要你愿意，我们会解决。”

秦方好回去住家后，周星原决定主动给方荼坦白他们俩之前见面的事。“好好九月要去上Gifted Program，本来就要转学，现在offer还没来，我们给她协商换到离家近的就行。”

方荼先是惊喜：“天才班？哇，好好她亲妈得是什么智商啊，连方家的基因都带得动！”方家就没出过会读书的，子女上大学个个都是拿钱砸。近年十几年已经没有参加国内高考的了，哪怕不靠中介做材料留学英美澳，至少也是倚着优惠政策去台湾上学。老老实实在大陆过独木桥，还不得考一个扑一个。

但方荼没有被好消息冲昏，马上反应过来。“就这个事，你们有什么好瞒我的？”

“我不想你跟她的住家有什么不必要的冲突。”周星原跟住家家长沟通过，让他们知道Andrea在本地有亲人。至于他们不赞同她去天才班，这本就是各人的观念差异，人家大可以解释说那种地方都是多动症和阿斯伯格，环境还不如留在原本的好学区普通校。至于让她剪头发，也可以辩称为她好，多少华人至今都觉得女孩子不要爱美、打扮耽误学习。他们拿不到什么确凿的证据去给妹妹讨公道，不如直接让她同意搬回家里一别两宽来得清爽。

方荼被这样一敲打，皱眉道：“我也没有那么冲动。当初我从包姨冯叔那里走，就是直接走了，多少年以后也没要过谁难看。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要做他们生意。”Aiko的个人行为与他无关，方荼始终是要赚钱的。和气生财在商人的骨子里，不到极端情况他都会笑脸相迎。

周星原灵敏地察觉到不妥，发生了什么让方荼“直接走”：“你以前在住家有什么不愉快？”

方荼莞尔一笑：“想知道吗？求我啊。”

周星原也不假思索，从花瓶里抽了一丛勿忘我干花，单膝下跪去“求”他。方荼这人惯常说来就来，现在周星原被训练有素，倒是让方荼尴尬起来。他把勿忘我拿过来插回去：“下次。”

方荼躺在床上，展开脑内的宁古塔地图。周星原给他讲了好好有可能录到的学校，他要开始琢磨怎么选一个同时方便他们俩人通学的住处。小平房地处中城，不是不方便让好好上学，而是那间“次卧”太小；方荼过去住的时候，几乎一个床垫一个豆袋就填满了。好好是女孩，跟他们两个大男人同住需要避讳。加之过两年就要进青春期，她更会需要自己隐私的卫浴空间。比如他们过去住的那间顶层公寓的格局就很好，两间卧室与各自的卫浴分据两端，互不相扰。只是如果搬回那里，好好是略近一点点，周星原每天进城就太远了。

和他们添了好好只需要考虑平衡通勤比起来，国内那头事多如麻。

公司事务上，吴斌方佳怡、方润鸿两家各领走一部分人马，方家的江山一分为二。吴斌胜在作为最得前老板信任的管理层，公司里有相当数量他塞进去的裙带关系。方润鸿这头依靠的是家族支持，是颜晶二十年来打理维护的亲眷情谊；但囿于此，对于长辈甚至强势的平辈的要求他就难以拒绝，在新公司里几乎是个被架空吃红利的吉祥物。好在他被强势的父母安排惯了，原本个性就敦厚，也没什么不好接受。

至于香港领回来的小弟，也是颜晶的家庭新的挑战。十几岁的大女儿带几岁的小弟，这在南方不稀奇；但歆歆十几年来都知道父母很难再有第二个孩子，却突然天降稚龄“小叔叔”，对青春期女孩的家庭需要时间去磨合接受。被吴斌送走的小妹们，有些过继给了无孩的堂表亲，有些年幼送养、和寄养家庭感情好的，就不接回来了。至于未来，要把公司传给女儿还是弟弟？方润鸿和颜晶已经用几十年去感受体会，孩子还是应该走他们自己的路。

这一番同贴心女儿的反目，方老太太元气大伤。她去鼓岭上的山庄里住了几个月，儿子不忍，上山三催四请搭台阶。但终究她也不想下来了，称避暑疗养，不愿再去看丈夫一生出轨最后留下的活生生的罪证。年轻时她带子女办理投资移民去加拿大，本是肩负转移家族资产的责任，却因为放不下婚姻而回流，把余生都赔在这里；为钱、为家族利益、或许也有年少时的感情牵绊，他人不得而知。方家两代这趟移民之路，终究只便宜了方荼一个人。

“哥，你让小周哥接电话吧，我跟你说不清楚。”被当绘图员用的设计师被方荼搞得焦头烂额，“你要什么‘草莓熊眉毛的颜色’，Home Depot就可以给你调肯定不会错，但是你配的这个米白太浅了，我的效果图里只要渲染了就是看不出来，你不懂，软件就是这样……不是，我没有调过曝……”

周星原伸手把方荼的手机截过去。“是我，周星原。没事，你们先休息一下，我跟方荼说。辛苦了。”

他把电话摁了。方荼说：“那你给我画图？”

周星原这两天忙得很，时间比给方荼打下手的那些人金贵多了，不可能亲自来给他画图；哪怕他来画，也就是换一个人跟方荼扯皮而已。周星原不能解决问题，他可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哥哥，你这次为什么要他们做效果图？以前不都是盲开工？突然对自己没信心了？”方荼在规划对小平房的扩建，要在家庭房和厨房的楼上加建二层，给好好盖一个独立的套间。第一步申请建筑许可的图纸就不需要细致到室内，不知道他折腾人做什么。

方荼往他背上一赖。“没有的事，不要小看我。我就是胡搅蛮缠吸引你的注意力。”

周星原哭笑不得。只能推开电脑，返身拥抱他：“那我们先给彼此五分钟放松，好不好？我过几天就忙完了，很快。”

方荼低头看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过几天是几天？”

“星期五。星期五上午开会，中午就能告一段落了。”周星原不是不想黏着他，只是工作性质差异，时间更不自由罢了。说白了，建筑这个行当里，方荼是甲方，他是乙方。

【2408，现在过来。】

周星原看着手机屏幕上这条消息皱眉。方荼搞什么，提醒他他给人发房号多么熟练？

2408倒不是酒店房号，是方荼在downtown的一个投资房，就在央街上，甚至还能看到一隙湖景。那栋公寓楼位置很好，在周星原的公司和学校之间，步行不用十分钟。他犹豫片刻，合上电脑，准备提前五分钟早退了。旁边的同事往后一仰：“你去星巴克吗，帮我带一杯？”

“不去，有点私事。你们去吧。”不知道是要给房客修水龙头还是换灯泡又或者烘干机的排风管堵了，总之周星原都处理得很熟练。就近叫他而不是小黎小罗，说不定岔子更大。他迈开长腿，匆匆下了楼，边走边给方荼回话：【哥哥，我开了一上午比稿会，水都没喝几口，你最好不是有什么大娄子。】

【我是那种人吗？家里哪天饿着过你？】

怪怪的。但……周星原灵光一现，拐进星巴克买了一杯半糖摩卡星冰乐。

过道里，房门敞开。方荼站在阳台上，湖的方向吹来早春的风，鼓胀了他的白色棉上衣、抖动珠贝的纽扣，和周星原始终为他赤忱跃动的少年心。

外卖纸杯摆在门边的厨房吧台上，周星原脱了鞋踩上地毯。“给你买了星冰乐。”

方荼带着淡淡的笑意走进来，神色不甘。“一点惊喜都没有。”

“只是赌一把。”周星原抱住他，边吻边往床上去，这个户型他俩都很熟悉。倒下之前，他单膝支在床边扯掉上衣：“还是很惊喜的，谢谢你。”

方荼握着他的臂膀，笑着承受他落在身上的吻：“好玩吗，午休出来有没有偷情的快感？你只有一个半小时，还没吃饭。”

“下午再吃吧。”

方荼却没有让他做下去。“先吃饭吧，我自己做的。”

周星原迅速起身：方荼已经多久没有完整做过一顿饭了。

说是会放更多时间精力在家庭上，做全职家长；他所庇护的两个孩子里，显然周星原更忙、却需要他更多。好好未来将从他们生活里占去的时间，方荼要更多地补偿给周星原：从一个陪他午休的小巢开始。

而周星原想要的那分亏欠感，果然为他兑来了意外之多的回报。

屋里铺满了厚厚的地毯，窗帘也是新的。方荼在落地窗前摆了两个豆袋。不是一个完整功能的家，其实这儿有一张午休的床、一张午饭的餐桌、一间浴室足矣。但方荼既然为他准备了，就从来不马虎。“草莓熊的眉毛？我还以为你在准备好好的房间。”周星原环视米白、灰紫红（‘草莓熊眉毛的颜色’），和反差的点睛的、方荼标志性的绿。

方荼咕噜噜地吸着他的星冰乐。“你都给我示范过好几次了，我还不懂吗？好好的事要尊重她自己的意思，不能随便安排。哎，还是你乖。”他揉他脑后的短发。

周星原一笑：“你才知道啊。是不是我最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