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4 选举权

物价上涨被定性为通胀，而加息声称为了抑制通胀。一边是吃饱饭的成本越来越高，一边是房贷月供也攀升到了常人难以负担的地步。过去1%-2%的低利率已不可追，2023年开春，大部分银行提供的利率都陆续超过了6%。普通人的生活越来越难。而疫情影响的移民余波仍未平复。围墙之外的眼光里，哪怕低息低房价的时代已经过去，加拿大的生活环境再差，始终比一些移民涌出国有优势。

连任九年的市长因被爆出疫情期间与同事有染，已于二月中引咎辞职。在许多华人的观念体系里，男女关系只是私德问题无碍于政绩，反而是换届可能导致其他党派上台，现行各种政策朝令夕改等等。比如高速、地铁的规划施工在此人力昂贵的地方建设速度本就不快，还会因为执政党更替而被来回叫停再议。任何制度都有弊端，这也没有办法；总之现在宁古塔市长一职从缺，等待补选。

周末的餐桌上，周星原问秦方好：“学校里给你们讲选举了吗？”

“讲了，我们要办模拟选举的活动，过完春假开始提名。五年级有个男生说要让他的仓鼠竞选，老师同意了。现在他拉了一个team给他的仓鼠写竞选纲领、画海报。”

西方世界的选举一贯是百花齐放，今年迄今声明要参选市长的不仅真有猫有狗，还有一些谁看了都皱眉的华人名字：或是从不回应选民诉求也不见本人参与宣传，只雇学生义工做地推、发纸巾和洗手液的议员；或是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政治经历，只有砸钱往路边插满奇丑的广告牌，主打一个刷脸熟。据方荼听来的小道消息，后者还是一个在中国劣迹斑斑的庞氏骗局诈骗犯；给民众的观感比那只猫还差。绝大多数选民尊重选票，猫虽然不会真的当选，至少还是来给NGO做宣传募捐的。

周星原和秦方好商量着，春假给她报社区中心春令营，免得闷在家里。这种活动通常提前几个月就报完了，现下有空位能选的不多。他们挑了一个日程里有滑冰的，离家不太远；正好让她来家里住一周，体验过渡。

春假是学生的假期，自从周星原上了研究生加长期实习，就没有这些假期了。他不能一起出去旅游，方荼也就无所谓这周时间陪孩子留在家里。提前一个周末，他们就把妹妹接回来，带她去买冰鞋和其他东西。近几年，宁古塔也开了迪卡侬，一家三口只有周星原在国内时去过；只是小时候觉得便宜好逛的品牌，现在已经知道品质同样基础。即使追求环保如周星原，也认为要带她去专业运动用品店买第一双鞋。

为弟妹豪横撒钱的方荼这次却说：“只上五天，每天一个半小时，有必要吗？买二手的就行了。”

二手运动用品店里，现在也没有便宜捡了，品相好的不比全新少几块钱，价格平易的就旧得难以下手。周星原说：“第一双鞋，给她买好一点吧。”好好已经穿够了旧鞋子，当初周星原注意到她雪靴大得不合脚之后，次日就去Costco给她买了双新的。

也就是好好这会儿不在，方荼振振有词：“你当初第一双就是二手的，现在不也滑得蛮好。”

周星原无奈了，“方荼，就因为你给我买过二手，所以好好也得穿二手？”不是他多心，方荼学他的以退为进，现在是学得真好。“你别去了，我带好好去买冰鞋。你出二十块就行，超过的我付，公平吧？”

方荼嬉皮笑脸。一碗水怎么端平？最佳回答是，让周星原去端。

周星原去住家接上秦方好，她提着装了一周换洗用品的大书包等在门口。现在看起来，女孩比几个月前清爽鲜亮多了，总是遮在碎发后的瓜子脸也扬起来了。

“我们先去买冰鞋，再带你去挑几个饭盒和便当包。家里的饭盒都很大，是我以前用的，不适合你。”

秦方好点头，问：“我哥哥呢？”

“他今天有工作。”是真有，不然花钱的事怎么少得了他凑热闹。“春天装修和结婚的人多，他有客户要见。以后你就知道了，方荼工作的时间和一般人是反着的，他工作日晚上和周末最忙。但你随时可以打电话给他，他是二十四小时待机的。”即便已经不是得对每个客人都鞍前马后的新手小经纪了，但方荼依然保持着他认为的经纪的专业性。

秦方好看了会儿窗外。“小周哥哥，是因为我说他不好好工作吗？”

周星原笑了：“不是。他的工作有淡季旺季，现在是真的得忙。他许诺你要当全职家长，不过恐怕旺季他只能当半个，周末和晚上我来补全，可以吗？”他又补充，“你想到什么就说，这很好，请保持。别跟我们见外。嗯？”

他们去买了鞋和带面罩的头盔，秦方好小头小脸，快九岁了居然戴XS号宽度正好。再去买饭盒和便当包，现在不是开学季，这种东西没有促销，她拿起一个小小的透明塑料盒就要十刀：从九块九特价到九块四毛九。秦方好又放回了去。

“要这个吗？就要这个颜色？”周星原自然地把那个饭盒再抽出来。

“嗯。”秦方好不太好意思。冰鞋和头盔已经花了一百五，报春令营也花了一百五，虽然哥哥们说一百五的春令营很便宜。她当然知道有同学上几百一周的营，但去年暑假住家给她上的是华人的托管班办的夏令营，管饭只要一百三十五。没有室外活动，教室空间很小，饭也是烂糊的炒菜和稀拉拉的蛋花汤，完全不好吃。

见她低头，周星原只好来当这个“方荼”：“哥哥有钱，嗯？而且饭盒你可以用很久的，是不是？性价比是我们用出来的，不是花钱买出来的。”

回到家，秦方好带着煤球去小房间把新买的东西摆开，周星原进厨房蒸上主食。他和方荼要控碳水，但妹妹还得吃。

红色马自达拐进车道，两个人各自从窗子张望。方荼从外头看见都好笑，又觉得温暖：有两个人在盼着他回家了。

“哥哥！小周哥哥给我买了好多东西。”不用周星原表功，秦方好自己就汇报了。

“哇，不错。还有新书包！好看。辛苦了啊周星原。”方荼回头往厨房喊，周星原已经过来了，给他一个轻快的颊吻。方荼顺便把脱下的外套递给他去挂。“这次太匆忙了，夏令营给你好好选。周星原高中的时候都是去美国上的。”

周星原在油烟机的隆隆声里喊：“好好才多大！你不要卷她。”他当时的夏校选择已经开始为申美本服务了，十年级和十一年级做的每一件事几乎是步步为营。对小学生来说夏校还是以玩为主，在哪里玩不是玩，加拿大便宜，户外活动的选择也多。

晚餐桌上，秦方好有一碗米饭，大家一起吃甜玉米，家中常备的凉拌卤牛腱和煎荷包蛋，只放盐和几滴花椒油的凉拌莴笋和西蓝花；还有给女孩特地炸的锅包肉，也就这一道费点时间。

“好好，下周你便当想带什么？”方荼问她。如果想吃什么家里没有的，明天周日就要出去买；好好还没在家里住过这么久，以往来过周末也就是跟着他们吃而已。

秦方好对带饭没什么想法。和方荼过去的住家包子包一切差不多，她的住家是炒饭炒一切，隔天换成炒面。周星原瞧她没主意：“那我看着做了。”

“我想吃饺子。饺子能带吗？”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方荼说：“因为冰箱里有？你说你自己想吃的就行，不用管家里有什么。家里囤了多少东西都会吃掉的。”

“不是，我就是觉得家里的饺子特别好吃。”说出“家里”二字，秦方好都有奇异的感觉。她是想起了第一次来过除夕，和大家一起吃的饺子。饺子在她的生活里第一次有了其标榜的文化意义，那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团聚快乐。虽然哥哥很好，她也有点想两个姐姐了。

大宁古塔地区是一片城市带，华人聚居的几个市多有粤语宣传的港人议员，但宁古塔市毕竟多样性更强。今年的市长候选人里有个势头强劲的华人女性，还是一代移民。“如果我有选举权，我会选她的。”跟秦方好连视频的时候，Alena说。她早年就随父亲入了美籍。

方荼在后面不以为然，“就算她是个华人女性，我也不打算选她。”

Alena据理力争：“一个女性因为能力获得成就，一些男性只会看到她的性别。”

“哥哥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不赞成Chow要给中产加税，Chow在这方面很激进。”周星原过来扶上方荼的肩，替他辩解，“之前波士顿市长就职的时候，哥哥还说是划时代的进步。”波士顿市长是在波马爆炸之后入选市议会、2021年就任市长的年轻台湾女孩，做得很好：她是美国东岸首位亚裔市长，也是波士顿人民为自己选出的首位非白人男性市长。华裔女性正在稳步走上北美的政治舞台。

方荼倒无所谓别人怎么看待他不支持Chow，尤其这些“无产阶级”灵魂的年轻人根本不会理解屁股决定脑袋的大人，如果Chow上台他可不知要多缴多少税。“不说这个了，你们女孩子聊吧。”他把平板留给秦方好，跟周星原去楼下了。

“你准备选谁？”

方荼两手一摊：“我有别的选择吗？”为了阻止高举加税大旗的Chow上位，他只能投目前支持率第二的另一位候选人，也是女性——他对市长的性别毫无想法，他只希望税能少加一点。但杯水车薪，恐怕Chow是赢定了。毕竟当今民众苦物价和利率久矣，看见那么多市政的赤字就害怕；他们也需要一个作风强硬的市长，敢于去和安省、和联邦叫板：不能再给宁古塔塞难民了，分配那么多人，安置费在哪里？

谁都知道，钱在上层阶级，在集团和财阀手里。但不管谁上台，挨刀的只能是中产；方荼所能做的，也就是赚钱，再赚钱，把资产积累到可以用各种手法避税的量级罢了。

周星原没有挑影碟，今天晚了，他打算在油管看两个风光片就去睡了，权作春假没法出门玩的替代。“如果她能上台，我还是挺期待的。”所有候选人都喊着要改变，Chow的一贯履历让周星原相信她会带来真的改变。

方荼是抵挡不了加税的到来了，只能挣个口快：“哦？可是你没有选举权耶。”

周星原拿着遥控器坐回到他身边。“如果这次Chow没有赢，我会考虑入籍的。”

方荼诧异地坐直了：“你怎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不会？”

因为周星原很爱国，他迄今都在坚持用他的中文名字。中国护照加永居卡，是本地许多华人的标配。虽然偶有回国旅游探亲被海关剪卡的恶性新闻，但多数家庭至少会保持一个成员不入籍，以便应对万一需要急事回国的情况。

周星原在国内没有亲人了，他的配偶在加拿大，母亲在美国。过去在美国和欧洲留学时总要跑断腿办签证他没想过入加籍（当时他也不满足入籍条件），但如今他一年里大部分时间在宁古塔生活学习工作，如果他关心自己的现实生活，就应该把投票权握在自己手中。人可以选择不投票，但不能没有投票权；一票的力量虽然微弱，但周星原更不赞成那些不入籍不投票、只在简中社媒上嚷嚷着攻击这个攻击那个的键盘侠。

不同于方荼和Alena是在未成年时就被监护人安排。周星原作为一个成年人，慎重又坚定地为自己考虑着更换国籍：他始终热爱生育滋养他的文化，但他同样对长期生活的宁古塔有一份责任心。他是地球的住客也是过客，并不认为改换一本证件就变了灵魂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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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古塔市长Olivia Chow邹至蕙，因为本文已经有了一个Olivia，所以提到市长的时候就用她的姓来称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