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 结婚六年
——孩子都快九岁了
秦方好在楼梯上说:“哥哥?平板我用完了。”
方荼回头:“哦,你放着吧。要不要下来跟我们看电视?”
女孩摇一下头,“我去洗澡睡觉了。”
“晚安!”周星原冲楼上喊完,“哥哥,都九点了,你要了解一下儿童的作息。”他还记得自己像这么大时,分数乘法的作业写得慢、八点半都没去睡觉,周行头顶着泛蓝的白炽灯光发火。
方荼哪知道什么儿童的作息。他上小学的时候,还不是天天看电视看到在沙发上睡着,等后半夜醒了再关掉只有保健品广告和电视购物的画面,回床上睡去。他往周星原身上又窝了窝,他的爱人把他搂好。
相对于很多恋人,相处这么多年之后还这样黏糊是不多见的,尤其男性。但方荼和周星原就像两个皮肤饥渴的人,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种不减不灭的彼此依求是哪里来的。只要他们待在一起,总会相互搂抱依偎。有时方荼一个眼神——不是要求,而是许可;周星原就会放开手里的书或电脑,过来抱住他,脸埋进胸前或颈窝,满足地嗅他身上带一点茉莉花茶香的气味。他们都满足于能满足彼此对体温的欲求。
二人接了个清淡的吻,一起看投影上斯里兰卡过去的海岸风光。
“方荼,你说的对。”周星原若有所思。“如果好好有兴趣,我想给她看一看美国的夏校。”就像方荼用自己的方式托举未成年时期的周星原,他也在本能地用自己的方式去应对“养育秦方好”这份工作。周星原到此时,再次体会到母亲对自己影响多深,周行的一些观念早已深入内化,他完全赞成孩子应该及早开始去看世界。
方荼一介文盲,知道儿子在学业上迄今的顺利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你看着办吧,我也不懂,反正你们需要用钱就用。”他在他怀里伸了伸懒腰,把脸埋进恋人的腹肌。“我好像一个穷得只剩下钱的土大款。”
周星原笑得和煦,把他的土大款亲昵地搂好。“会赚钱已经很厉害了。现在你都有接近两个小目标了。”
“嗐呀。还不是靠老头死得好。”方荼对他名为继承、实则抢来的遗产坦然。他一人工作养家全无问题,但能抠到方家的钱凭什么不要,那都是老头造孽欠他和好好的。方国幸的万般不好中,“遗物”总是好的:这场鲸落里,他不仅收到了钱,还得到了方国幸以另一种形式偿还给他的亲人。
星期一一早,周星原通勤进城,方荼开车先把他放在地铁口,再送好好去春令营。这个社区中心在Don Valley河谷东,距离他们不算太远,方荼也是第一次来。盘进弯弯绕绕的小区路,接近街区中心的教堂和社区中心后,就看见路边停满了车。这些规划得早的公共设施停车场都不大,好在往来车辆大都是接送小孩即停即走的家长们。方荼瞅准一个空位快速把车倒进去。
“好好?下车了。”
女孩在后排木着脸,过了几秒才缓过来:“哥哥,你刚才倒车太猛了,我有点晕车……”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哥哥的错。”方荼在手套箱里找薄荷糖给她。“薄荷糖吃吗?”
秦方好摆摆手,闭紧嘴巴下去了,自己到后备箱拿书包和装备。方荼锁好车跟上她,“我陪你进去。”
“不用。”
但方荼看别的大小孩子都有人陪。他跟到侧门边注册的桌子排上队,向前面的家长搭话:“嗨,这是春令营报到的队吗?”
前面是个带儿子的白人胖妈妈,方荼一跟人家搭上话就滔滔不绝,从这周的天气说到刚才路上车载广播里主持人的冷笑话,逗得女士哈哈大笑。小男孩失去妈妈的注意力,在旁边踢墙发脾气。
秦方好在旁边有点尴尬。第一次见到方荼展开陌生人社交模式,她难以想象这个人跟自己有一半相同的基因。方荼他们说起过,比起亲哥哥她和小周哥哥更相似;果然,她和方荼的相似恐怕只有饮食口味了。
方荼上午没别的事,只用去跑新开的工地:这回真抄上底了,一百六十二万成交了高点时两百万不止的地段。只要他能熬到加息结束,哪怕房价整理挤掉泡沫,这个独栋卖出去也能净挣一二十万。对大部分家庭来说,一年能有税后十来万就足够生活了。这个利润率当然不能跟年景最好的时候相比,但方荼早就熬过更坏的时候。他像个收割者,虎视眈眈地在市场逡巡;现在要养更多人,又有了更多资本,以方荼一往无前的作风,他不介意在手里压更多投资房。
关于他炒房这件事,就像他们始终不同的政见,几次交流后,周星原最终保持了尊重和一定程度的支持。方荼两手一摊:市场就是这样,少我一个做这门生意,世界不会变好,我们自己的境况却可能变坏。作为小艺术家的宣传窗口,艺廊迄今不挣多少钱。小黎小罗他们那么多家人十几张嘴要吃饭,好好未来要花多少学费,如果她想追求理想、不得给她把一辈子的花销都布置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赚钱没我多的人都闭嘴。
他说的当然对,周星原知道每个人影响力的局限。就像做环保最有效率的不是上街捡垃圾,而是从技术和政策层面推动改变;他勤学苦读是为了改善世界,不是为了把几个人从优裕稳定的生活中扯落。每当他们有分歧,方荼就会猛地变得咄咄逼人;周星原敏感地知道,那是因为他的不安,他格外需要自己的认同。即使选择沉默,都会伤害方荼。而周星原选择更多地去看待这件事积极的部分:方荼在发挥他的才能,创造他的价值。他至少自食其力努力工作,对社会的意义胜过无数躺平吃福利的人。
“小罗,你平时带你妹妹去哪里买衣服?”
“不清楚……我的衣服都是她张罗的。”小罗在电话里回答,“等我晚上回家问她吧,她在上班可能没空看手机。”
“那不用麻烦了,我就随便问问。”方荼一声叹息。好好小了他二十来岁,他第一次当爹赶上了周星原这种超级省心的,第二次带孩子又是个小女孩,根本无从下手。他还是下次碰见,问问Annie好了;也许冥冥之中有注定,Annie和Tracy的孩子都和好好生在同一个夏天,图图和煤球也是那时因此有缘经他的手,有了主人。
【中午想吃什么?】
【都行。】
方荼看着手机上的秒回的信息,他怎么会觉得周星原省心?红灯转绿,他放下手机。但是忙碌的人最大,他也不好让周星原去想这些琐事;自从周星原回宁古塔,已经主动承担了很多。
周星原走下楼门前的台阶,方荼的红车就在路边亮着双闪。他拉开副驾坐进去:“怎么过来了?”
“我们今天去野餐。”方荼一推墨镜。
因为方荼专留了一份时间空间陪他吃午饭,周星原已经满足了,没想到在工作日的间隙方荼还能见缝插针营造浪漫闲情。马自达从央街下了湖滨,右转沿着湖岸向西驶去。
安大略湖边,除了湖景公寓,还有沿着水岸蜿蜒的公园绿地。南下入湖的溪畔有更大片的绿地,其间嵌着的也是最早开发的一些公寓楼。星期一的中午,停车场空荡荡,方荼停下车。
他们沿着石板台阶登上溪边的山坡,在树下抖开野餐垫。自从疫情之后,这就是方荼后备箱里新的常备品:随时可以拿一个外卖,开去公园。
“抱歉,马代的海一时去不了,看看安大略湖将就吧。”他们坐在190°俯瞰湖岸线的小坡地顶上,方荼戴上外卖袋里附的手套,当仁不让挑出烧鸭腿来吃。“宝宝,”他吃得嘴唇油亮,“六周年快乐。”
周星原看着餐盒里就笑了:方荼反感挑拣谦让,所以没买整鸭,买了四个烧鸭腿,每个鸭块肉都肥厚,谁也不用吃亏。“我昨晚没提醒你。”
“想看我会不会记得是吧。你看我像年纪大到失智吗。”方荼哼了一声。“给你买了点黄金——永续期货,你自己看着卖。”
哪怕是期货,这纪念日礼物也太有方荼的地域特色。周星原抿着笑,“谢谢哥哥。”他大鸟依人地往方荼肩头靠。尽管方荼的体格接得住,他也只是做个样子,舍不得真让他受累。
“周星原。”方荼有点感慨,“辛苦你了。”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自己有多难搞,而周星原在兼顾学业事业之外又为他费了多少心。现在甚至人还在念书,二十来岁已经为他带起了孩子。
周星原对此不谦虚,不客气,只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爱你多少都不够的。
周星原在他肩上,很近地,用那双年龄增长后愈发深情灼人的漂亮眼睛看他:“我中意你。”
方荼过去教他说自己的家乡话,起初只是教他跟超市切肉、上菜的叔婶们拉关系用的,结果周星原应用最频繁的却是这一句。方荼没有别的话可以应答,只俯下去用烧鸭味的唇吻他。有人相爱太好了。
下午接到秦方好,方荼第一句问:“累吗?好玩吗?”
“好玩,不累。”
方荼撑开手里的塑料袋:“绿豆饼!吃不吃?”
下午四点多,在长身体的小孩也饿了。秦方好咬了第一口,眼睛就亮了:“好好吃!”
“是吧,好好好好吃。”方荼得意,这个绿豆酥饼入口即化,高糖高油哪有什么不好吃的。“我们就在路上吃完,回去不要告诉周星原,好吧?”
秦方好已经干完第一块去掏第二块了,不假思索道:“好。”
结婚六年,孩子都快九岁了,夫夫间有点小隐瞒不是很正常吗?方荼也又摸了一块放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