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6 两个想法

春令营的最后一天，照例是睡衣派对电影日；影片是第一天破冰时就投票选出来的，Turning Red高票通过。秦方好没有睡衣这种仪式感衣装。尽管社区中心说也可以穿常服，但方荼怎么能容忍“别人孩子有的我家孩子没有”，以请吃饭为借口要抓Aiko出来带秦方好去买睡衣。

拍卖行一年忙两季，Aiko正在盯春拍。饶是她精力再充沛，主业下了班又要给副业的老板当私人助理的要求也烦人，何况这老板还正经是有助理的。“你怎么不找小罗，他不也有妹妹？”

“小罗他们那么节俭，买衣服也是快消，穿几次就洗烂了。”

“嘁。”嘴上嫌弃着，Aiko也没推阻；她烦方荼，但好好可爱多了。“她在社区中心？我下午直接去接她吧，你们男人别管了。”好好一米三五，她一米五三，她的睡裙和睡衣不是从东亚寄送就是买童装，完全可以给好好穿。方荼不就是怕孩子短了物质，穿全新的难道就不露怯？

把好好交给Aiko，两个哥哥回到小平房里临时增多的二人时间，居然有瞬间的久违感。好好在家也并不会制造多少动静，但吃了数天的三人晚餐，他们居然已经开始习惯小平房里有第三个人。

春季难得无云的晴天傍晚，澄净的蓝色在窗户透亮的玻璃外，像巨大的蓝宝石。他们并排坐在岛台边的吧凳上，看着外面。从坡顶的家，平视着天空。

“方荼，你最近想画画吗？”

“不想。”方荼吃着索然无味的自律晚餐。都说创作源于痛苦，不过健身和吃沙拉的痛苦在对镜自赏的时候就平复了，还不至于要画画发泄：“干嘛，有单子吗，没钱的时候我干嘛要想。”

周星原心道，果然对于有创作能力的人来说，天赋尽可以肆意荒废或挥霍。方荼至今都是某种实用主义者，只有订单的价格可以支取他的时间；至于这份时间里具体做哪种类型的工作，对方荼自己来说并无不同。他的源动力只是一般无异地赚钱而已。但是，“我生日。你画一幅送我好不好？”周星原希望看到他不是为了满足（或嘲笑）甲方而画的作品。即便Alena专辑的封面，他也迎合了她的喜好和形象风格去定制。而那些署了“XYZ”之名的软装配套业务更是……挂在那个场合里看当然很好，但周星原总觉得艺术品应该更有灵魂。方荼是蓬勃的，源源不竭放射光与热；他可以去表达去挥洒这份生命力，而不仅是作排列组合的平面设计。

“啊？”对自己作画的成就根本只得意于于骗到钱的方荼，看这个上赶着的冤大头唯有不解。“你是觉得我买黄金太敷衍？”

“不是。”周星原牵住他的手指摇摇，熟练而套路但始终行之有效地撒娇，“我想要一份具象化的爱。”

方荼内心一句我操，具象是什么意思？这是黄金没买实体，嫌弃期货？

Aiko把好好送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我在爱子姐姐家洗过澡了。”秦方好背着大小合适的书包，提着Aiko给她的手提袋进门，跟哥哥打了招呼就回小房间先去放东西。

“我就不进去了！晚安！”Aiko从迷你小车的驾驶座上喊。

但方荼追出去：“等一下，就五分钟！”也不是什么必须今晚聊出来的事，但让员工晚上无端加班，方扒皮占小便宜的爽感不可放过。他就是这么小心眼。

“大晚上勤快什么，”Aiko吐槽，“你们已婚人士也没有性生活吗？”

“家里有小孩呢，你以为我们还有什么性生活。”其实是有的，不过都转到了白日宣淫罢了。方荼拿着多次被嘲讽过时的文件夹板，就站在Aiko车窗外要跟她聊。Aiko只好熄火锁车跟他进去聊。

“老板娘呢？”才问完她就听见了，周星原正在地下室练琴。“哇，难怪你寂寞到主动工作。他最近还有精力练琴啊？不是快要波马了？”她给他接洽了相关的商务，到时候如果能请出假，最好还要陪他去美国。

聊完五月的岛上派对企划，方荼说：“你不是要陪周星原去波士顿？餐厅那边我让小罗去跑吧。”

“我去啊，你也去吧？”

波马对任何一位马拉松跑者而言都意义非凡，何况以波马为目标、已经朝这个方向跑了十年的周星原。方荼是决心了不再缺席周星原的人生场合，但如果去了波士顿，要不要见周行？

周五下午，方荼带小罗去码头公干，周星原去社区中心接结束春令营的秦方好。

秦方好很少穿红白粉，偏偏Aiko就喜欢这些。女孩穿着带荷叶边的粉紫色睡裤，背着书包从社区中心里出来。周星原接过她手里装头盔和冰鞋的提袋。

“今天怎么样？”

“电影很好看！Red Panda可爱。”秦方好没看过几部电影，但是迄今看过的都好看。“我还留了一个朋友她妈妈的电话。她说她家就住在附近，我以后还会来这里参加camp或者别的课吗？”

“你想上什么课？这里可以报滑冰和冰球班，还有足球和游泳。别的要等我看看。”他之前也没关注过。

“我不想学滑冰。”秦方好觉得这几天就是在试错，只确认了自己对滑冰没兴趣。

周星原不假思索：“可是如果能进运动队，女生打冰球的少，在申学校的时候比男生有优势。老师说你第一次上冰就表现得很好，既然有这个条件，坚持坚持吧。”

秦方好并不想坚持。但她懂得拒绝伤害，却不太懂得怎么拒绝关心和好意。女孩低下头：“哦。”

周星原说：“你哥还说要不要给你买个钢琴。你想学钢琴吗？或者别的乐器？”

秦方好压根对音乐没兴趣，听周星原每晚那样练习，想想要十年如一日就更怵了，这还不如滑冰呢。“我还是学滑冰吧……”

周星原听她兴致不高，“怎么了？这么不想学滑冰？不一定要打冰球，以后练花滑什么的也行。”以秦方好的身条再参看方荼，她长大的体态也会相当好的。周星原得承认，他也有一种对性别的刻板印象，认为柔韧矫健是女性的美。

女孩踢着鞋尖。“必须学这些才能上大学吗？那小周哥哥，你研究生都快毕业了，为什么还要练琴？读博士还需要吗？”

周星原终于意识到，当初周行说他滑冰没用的时候，那观念其实也进了他的心里，他从本能上是认同的。他自己做了那么多目的性那么强的事，或者是自主选择，或者是被方荼说服，迄今不觉得有哪一件不值得。但妹妹就要复刻他的“成功”么？

“抱歉，好好，是我错了。”周星原给她拉开讴歌的车门，“如果你不想，滑冰就不学了。回头我们一起看看社区的课程列表。等哪一种活动你确实有兴趣了，再来学。”方荼说要买钢琴的时候，他怎么反驳的来着？

秦方好冷不丁问：“我哥哥学过什么？”她不会真的和方荼完全不像吧……内心深处，秦方好还是希望自己和方荼之间的血缘是真的、这个家真是她应得的，虽然她和方荼之间的血缘看起来就不大可信。

“方荼有枪证，这你年龄没到，学不了。他还学过开小飞机。你想学吗？”

秦方好脸庞一亮：“想学！”

“开飞机……我没了解过，回去我们问问哥哥吧。”印象里，方荼就像一种超乎常人的本地信息通。周星原开车上路，默默反省：别再用周行的模式去套好好。好好应该是自由的，他们俩作为家长的责任，就是保护这份选择的自由。想起自己“彩衣娱亲”的过去，周星原把着方向盘，想想都笑了。

方荼登上租来的快艇，带着小罗踩完五月末湖心岛上派对的上下岛路线，确定途中的视角和需要安排装饰的区域。这次不是婚礼，新人家中安排了盛大庄重的婚礼，他们接到的活是此前的单身派对。

“还有时间。”方荼指着东面对驾驶员说，“带我们去那边转一圈再回去吧。小罗！这边看downtown是不是特别好看？”

早春晴空下，从湖心岛看市中心的地标和天际线，视野清爽。小罗赞同道：“宁古塔最美的时候。”就是保持一些距离的时候。他想了想，“今年夏天该带我妹妹她们去岛上玩一趟。”前些年因为暴雨涨水损毁了岛上的儿童乐园，缺乏资金修缮，只得卖掉了岛上的古董旋转木马。当宁古塔人感慨童年不可追，小罗和他在宁古塔出生长大的弟妹们却完全没有关于这座旋转木马的回忆，他们从没来玩过。

方荼想的也差不多，“对，也不知道我妹会不会喜欢。”看秦方好那个样子，恐怕跟周星原去图书馆更开心……但是不管了，家庭活动必须有郊游踏青！可是哪里人能少点呢？

“小罗。”方荼枕着手臂，靠坐在湖风里，惬意得就差嘴里没叼一根草梗。“我今年吧有两个想法，你小黎哥办了一件，现在分配另一个给你去实现。怎么样，你愿意学开船吗？”如果小罗没兴趣，他也可以让周星原去学；任何关于学习的建议周星原都不会拒绝的。

小罗不明所以，但对老板的信任驱使他点头。方荼拍拍他的肩，走到船头同驾驶员攀谈起来。

“买一条船？”周星原下意识地皱眉，这时他的眼睛就会多几分与周行的相似。

秦方好惊叹：“哥哥，你要买游艇吗？”除了网络炫富，她都不知道这还有什么用。

方荼给他们解释：“不是游艇，你就理解作，我想买或者长期租一条鸭子船，公园里划着玩的那种，怎么样？是投资，不是只为了玩。”

一双弟妹面面相觑。方荼手一挥：“嗨，你们别管了，知道下有这事就行；具体细节小罗会搞定的。”

周星原想，小罗比小黎当初适应得都快，也真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