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7 I'm good.
——我们没有学习的模板
方荼的另一个想法,其实更早之前就和小黎沟通布置过。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谈判,现今已开展起来了。早在Bestey和Jonathan过世之际,他就开始思考未来他和周星原埋在哪里的问题;了解之下,发现这领域也有赚头。虽然不算蓝海了,疫情以来墓地存量急剧减少,市场热度相当可观。
疫情前,陵园在方荼的印象里,本还停留在十年前在华人商圈比如太古、城市广场过道打着“祖先移民”展架、乏人问津的地推摊位。这活儿的地推也不好做,总不能拦着路人问,您家死人吗?陵墓的销售在那时只能被动等待生意上门。
但疫情把对死亡的关注和讨论常态化,身后事的安排不再被忌讳。陵园的建设成本低,更注重长期的维护管理。给方荼做投资房维护业务的管理公司,就有相关的合作资源;小黎最后拿到代理权的这个陵园楼花——对,还是楼花呢!虽然位置和市区有一定距离,但胜在环境优美。眼下再偏远又如何,过十年八年都不用等到他们的客人埋进去,这片地儿就得建设得公寓环绕、成为新的繁华地段了。
有楼花就有售楼处和样板间,陵园的“样板间”很简单:一进园,刻着园名的石墙背后不远,青翠欲滴特别维护的草地一小片,布置着各尺寸款式的空墓碑。小黎最近在联系方荼的老客户们:“不会烂尾、不怕建筑质量差,地就在那里,所见即所得,稳妥。这一块的投资价值也高。像这几年墓地价格暴涨,好墓地一位难求,二手价翻了几倍不止!活着的房可以租一辈子,我这么说直白点啊姐,这死后的房可是迟早得买,早买早合算。而且投资一个房产需要多少钱,投一块墓地才多少钱?我们现在推荐的这种标准位置售价是三万加税,从我们这里拿还有VVIP的折扣。对,不限购,自由转卖。诶,我发您看看视频和照片,都是我们这几天实地去拍的。”
楼花一开盘,小黎第一周就成功卖了两个出去。赚多赚少不要紧,开张就是喜事。
秦方好关于学飞的想法,得到了不着调哥哥的大力支持。“很好啊,女孩子就该学这个!”方荼很高兴,他总觉得那些学舞蹈的不是摸鱼就是杂耍。重点是,小姑娘学飞不咋花钱!
“空军的童子军,知道吗?”他兴致勃勃,“学机械原理,维修,驾驶,好像还学特技飞行!当初我就跟周星原说,可惜他超龄了,不然学这个多好玩。啊,不是要求你必须学哈,如果尝试了以后不喜欢,尽管就回来。咱们家不缺退堂鼓,随便敲。”他听说过从童子军退出的,主要是家长担心孩子的生命安全。但是不学飞,人就一辈子不会遇上意外了?没必要操那么多心。
秦方好已经听周星原讲过方荼学开小飞机半途跑路的事迹了。“我不会后悔的。”
方荼不以为然,“你不是就不愿意滑冰了?之前也是你说愿意滑的啊。”
不巧戳到了不愉快的话题,秦方好低头不言语了。她还是觉得学滑冰这件事结束得不够恰当,显得好像她去春令营和买装备完全是浪费两个哥哥的时间和钱。但现在再说勉强自己去学,也挽不回任何气氛。
周星原赶紧过来救场。“好好,你哥哥不是质疑你。我们对你不想滑冰完全没有意见,这是你的事,你完全有权决定。这没关系,哥哥就是顺口一说。”他坐下在方荼身边,搂住他的肩;即便方荼说了不恰当的话,周星原要维护他的威信,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和他分歧。
“好好,我们俩也是第一次当家长,没有经验。一定会有让你不愉快的事,我提前向你道歉。我小时候只有妈妈,哥哥小时候呢爸妈都没有。我们没有一个学习的模板。如果不是有了你,我们可能也一辈子不会有这个机会来体验学习。”他想起他的童年,和二十来岁的周行。比起现在同龄的周星原,那时太年轻的周行没有校园以外的社会认知;作为一介孤女,只有读书升学改变了她的命运,这是她唯一的经验标本。因此除了逼迫和要求儿子学习,她也不知能为他做什么。至于艺术、人文有什么意义,那些旁逸斜出的东西至少从未给过顶风冒雪踽踽独行的周行意义。
周星原顿了顿。“所以,我们三个里没人学过怎么做一个好的‘大人’,只能摸索着来。方荼和我可能会有很多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但是只要你给我们反馈,我们会改进。你希望我们有一个什么样的家,就要跟我们交流、一起来把这个家营造好,我们尽量让每个人都舒服。好吗?”
方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都这么严肃干嘛?那我想找个周末全家出去踏青,是不是还得你们俩全票通过才行?”
这怎么一样。周星原说:“这种事你一个人决定就好。”
过去当然是。过去方荼独断专行,想带他去哪里,把人叫上、开车就走,根本什么都不用商量。如今方荼反驳道:“别,你能代表好好吗?好好你说:你想去郊游吗?或者你有什么别的想法?想去哪里都尽管说。”
秦方好看看方荼,又看看周星原:“哦。我想喝果汁……能买果汁吗。”
“可以。”不用方荼同意,周星原就能拍板,“明天带你去买,喝完记得漱口刷牙。你开始换牙了,恒牙要好好保护。”
秦方好高兴起来:“我想喝葡萄汁。”
“买。”
过完春假,周日晚上吃过晚饭,他们一起开车送秦方好回住家。毕竟位置上那儿还是上学方便。方荼的加建计划在等待建筑许可的审批,他们同时也在等教育局发来关于天才班学校的offer,才能决定九月开始住哪里合适。
秦方好周末假期都不在,省了住家家长的事;又有甲方时时看顾,现在他们对她,不论内心如何作想,至少也有笑脸相迎。女孩上周末走时背着旧书包,现在一个鼓鼓囊囊的新书包,除了Aiko给她的衣服、周星原置办的便当包,还有两条果汁、给她明天作早饭的咸蛋黄肉松粢饭团。
开车回家的路上,方荼说:“我们去吃个宵夜吧?”他马上给自己找补,“吃麻辣烫就行。”
周星原不饿,他估摸着方荼也就是馋。以往他们俩人在家,尤其是疫情限制堂食的那段时间之后,他们外食得也不多,没有这种瘾头。但不去和不能去是不同的。被未成年孩子的存在束缚在家里一星期多,方荼已经开始想要夜间放风了。
周星原打上左转灯:“行。”疫情期间固然熬倒了一批小商户,但随着新移民和新资金的涌入,新的中餐馆又是一片雨后春笋。过去宁古塔人只在downtown有夜生活,如今连兰州拉面都是24小时不打烊。华人做餐饮、不休息不放假的劲头有目共睹。
方荼如愿吃上了骨汤麻辣烫,他烫了海带结魔芋丝和香菜牛肉丸,自我感觉还蛮健康。他拿着小票坐下来等餐:“最近好久没去珍姐那里了。”
“油太大了,你少点那些油的就去。”
“珍姐家好吃就是因为油大。吃醋溜土豆丝去哪里都能吃。看我干嘛,我说的又没错。”
珍姐的餐馆,不能说没生意,但现今生意也确实算不上好。中餐馆太多了,有钱的都更捧那些动辄人均几百刀的高级餐厅、或是国内火过来层出不穷的网红餐厅;而没钱的被物价所迫,精打细算断舍离,谁的账也不买。说白了,平价中餐盒饭小炒在今天的宁古塔已经过时,只在大排档还有一线喘息之地;但结束了特殊时期政府对小商户的房租补贴,商圈里的店面现在是养不起了。就算方荼好炸鸡翅酸菜鱼这一口,哪怕他天天吃,一个人的消费选择也挽不回这股潮流的颓势。
吃完宵夜,回家路上,他们打开车窗,让还凉的早春的风流进来。方荼掰着指头数:“好好今年秋季开学九岁,十三岁才能完全独处,还有四年我们才能回到宵夜自由……”他不禁感慨,“还好你来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省好多事。”方荼忽而意识到这么几年岁数的差别。好好还是纯然的小孩子,但十五岁的年纪都够周星原肖想他的监护人了,真是狗胆包天。
周星原倒是从未嫌过好好的年龄有什么麻烦。对他们来说,这正是接纳一个孩子最省事的阶段:已经生活自理可以语言沟通,又还没到青春叛逆。虽然他也不觉得好好将来会如何叛逆,就像他自己也没有如何叛逆过。
“你?”方荼听得都笑了,“你还不叛逆?”要不是他事事宠着惯着,周星原的事迹足够他下雨天日均打孩子了。
周星原腹诽,分明哥哥比较叛逆,都是我在迁就你……
“你要不要先洗。”
“你先洗吧。”
方荼在浴室门口回头:“那你不要偷袭我。”
“不会,我下去练琴。”Alena的上一张合辑评价不错,他们打算年末的假期前再做一张。周星原作为她的搭子之一,这次他们打算改编新的曲目。他的能力当然远不及真正职业演奏家,但Alena盛赞他好沟通好配合。
方荼想,周星原这个情商真不行啊。他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还真就去练琴。不过洗完澡往床上一趴,饱暖所思的淫欲也被松弛的困意覆灭,他直接睡着了。
周星原练完琴洗完澡,又收拾了自己明天要带的电脑包,头发水汽也干了。
方荼的身体健康温暖,抱在怀里有令人沉浸迷恋的结实质感。周星原其实完全不介意他多吃一些,过去他胃口不好的那两年才叫人心疼,连颧骨和下颌线的阴影都变深。男性但凡健身,就容易陷入对肌肉过度追求;但方荼从不苛责自己,一来是懒,二来是他的自恋总有人狂热地买单。
“几点了?”方荼没睁眼,迷蒙地问。
“快十一点半。”
方荼没有拒绝他的拥抱,伸展双臂和他缠在一起,像重叠着团揉的两张纸。有不同的颜色,和深深浅浅都一致的痕迹。当他们在一起享受片刻静谧温存,周星原总是吻自己吻到的每一寸肌肤,嗅能嗅到的任何气味。在突然结束异地的第一个春夏,他们疯狂地用掉了近三盒Costco装的杜蕾斯,直到秋叶转红,对彼此的需索才完全脱离异地时的状态,同枫叶一起落回了实地。周星原贴在喉结上低声问他:“要吗?”
“I'm good.”这样就好。
身体的交融是一种形式,是彼此相爱的无数形式之一。每一种形式都足够他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