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0 礼物

方荼面对那幅西涅克的《粉云》，已经不像第一次看到梵高真迹时、大脑被开辟出新空间的震撼了。但还是感到一种小小的冲击，冲击他的是一股粉色的蓝色的，令人一瞬间短暂腾云驾雾的气体。

周星原附近他耳边：“怎么样？”

他也回近恋人的耳边：“很好。”

“我好怕让你失望。”周星原是有一点点忐忑的，毕竟现在的方荼，也不是当初第一次看到《粉云》时的自己了。方荼会觉得不过尔尔么？

方荼好笑道，“怎么，你是波士顿的形象代言人？我参观一个景点的惊喜程度还是你的业绩指标？”

左右无人，周星原快速轻吻他的耳廓：“就是想让你每次跟我出来都能开心。”

方荼反手摸摸他的脸。还是那样，皮肤薄而且软，有磁性般的细嫩手感。方荼也吻一下他的面颊，“跟你一起，去哪里都开心。”

秦方好握着书包带从旁边展厅转进来，一脸无聊：“早知道我就去小姨家看书了。你们亲够了没有？”怎么天天看到他们都在亲来亲去。

周星原有点臊，方荼理直气壮：“只有禁烟禁闪光灯，也没有哪个告示写不许亲吧。”他出其不意，往旁边猛跨了一大步抓住妹妹，响亮地“啵”了一下秦方好的脑门！把极少跟人肢体接触的女孩吓得浑身僵硬。

周星原也愣了，全然不知如何缓解尴尬。“哥哥……”

方荼面皮厚得很：“也亲你了，不要跟你小周哥哥争风吃醋，嗯？”

被他定性为“争风吃醋”的一双弟妹都露出无语的表情，秦方好更多几分费解：“被人亲是这种感觉……”

夜里在床上，周星原缠抱着方荼：“哥哥，亲亲我。”

方荼敷衍地吻一下他横在自己嘴边的上臂。“亲亲怪。怎么了？”

“以后多亲亲好好吧。”周星原隔着睡衣吻他的肩。

许多事，在他们之间不言自明。但方荼就是话多：“为什么？”

“免得她将来长大了跟我一样，性启蒙全靠被人骚扰。”周星原蒙在他的睡衣领子里，嗅着他的气味，小声叨叨。方荼曾经给过他的那些肢体接触，在当下带给他的穿透性的精神冲击，恐怕连方荼都不完全清楚。

方荼气笑。“操，我什么时候骚扰过你？那是骚扰吗？”他往下摸，手心贴着的肌肉瞬间绷紧，“老子要你，直接就上了。”

仗着长身体的小孩子睡得死，隔壁的两位家长把老酒店的床摇得嘎吱响。周星原撑起上半身，把方荼勾下来接吻。“哥哥今天怎么了？”他问的是方荼怎么许可他做到最后、还愿意上位自己动。

没别的，见家长比以为的顺利，不仅周行喜欢好好，好好也和这位长辈投缘。方荼心情一松，就对周星原豪气大放送。他平时只是懒而已，但欣赏爱人漂亮的眼睛片刻发直失神，因自己而难耐的痴迷表情，也很有趣味。

次日早晨，方荼摊在酒店床上，死活不起来。秦方好穿好了出门的衣服、背上了书包，第好几次去叫他：“哥哥快起床，不是说好去给小姨买菜和做卫生吗？”

方荼趴着，只动两片嘴皮：“我不行了。宝贝儿，你哥昨晚被你小周哥哥……”

什么不堪的话几乎就要漏出来了，周星原窘迫喝止：“方荼！”

方荼笑嘻嘻地住嘴了。

周星原无法，明知道他是借口偷懒，但也就惯着吧还能怎么着。“哥哥不舒服，让他休息吧。好好，我们走。我先送你去陪小姨，再跟荔琳阿姨出门买菜。”他预约了租车，准备载荔琳去采买，比她们平时每周一次拖买菜车坐公交去超市方便。

方荼趴在枕头上，给他们飞了两个吻。“去吧。我来收拾东西退房，中午去找你们吃饭。”

周星原里里外外保洁做家务之际，秦方好跟周行一起读完了那本旧书。

吃完午饭，再坐一会儿就该去搭下午返程的飞机了。周行问她书要带走吗？秦方好摇一下头，因为她自己读不了中文字。周行还留有好几本周星原小时读过的启蒙书，“小姨，我暑假再来跟你一起看啊。”她扬脸看方荼和周星原，“我们会再来吗？”

“会。”方荼笃定地。“周小姐，我们正式邀请你一次。以后身体恢复好了，再来宁古塔玩吧？等波马还有暑假，我们也会带好好过来。”

“好。谢谢你方先生。”周行冲好好招手，“来。好好，这个给你。”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递给她一把旧梳子，“这是我妈妈给我的。”

秦方好接过去，好奇地摸。“石头做的？这是Jade吗？我在Social Study学过！哇。”她翻来覆去地看，还好玩地梳了梳自己的发梢。

那是把很旧的梳子。尽管是玉，水头一般，雕工粗糙，算不得什么好玉。市价不论，周行父母早亡，她能留有的遗物是什么意义？方荼阻止道：“这太贵重了，周小姐——”

“没关系。”周行轻轻摇头。“我也没有女儿，好好跟我自己的女儿是一样的。”在昨天秦方好来之前，她也没想过这些女性的物件未来如何处置，在周星原出柜时也没想过自己不会有一个儿媳了。峰回路转，周星原却带回来一个妹妹：没有血缘，却更像亲人。

秦方好握着那把梳子坐在床头。她偎到她身边，小心地吻了一下周行的脸颊。“谢谢你，小姨。我好喜欢啊，我会好好保存的。”

昨晚女孩被亲吻时脸上的震惊，此时在周行眼中瞬间浮现。连周星原都没想到这一出。秦方好接着说：“小姨，你也可以亲亲我。”她把小脸送到周行面前。

周星原就看着他冷硬了多少年的母亲，犹疑迟滞地碰了一下女孩的脸。那是童年的周星原不敢说出口、年轻的周行绝不会回应的心愿。他曾以为人成年后就会顽固不化，他不知道他会成长、周行也会成长。上天会给他一个意外的爱人，也会给周行另一个意外的家人。

秦方好开心了，她又亲一下周行，主动靠去她身边：“小姨，我没有妈妈，你也和我妈妈是一样的。”——这一句，在这房间里每个人心中都投出意外的水花。“你要快点好起来哦。下次我来的时候，你能陪我去科学博物馆了吗？”

周行眼错不眨地看着她：“能。”

波马在十七号，星期一，周星原已经把假请出来了。回程的飞机上，秦方好说：“我也要去看小姨。”

“好，肯定带你，哥哥给你请假。”方荼小声应和，看一眼身边小睡过去的周星原。这两天他跑前跑后，也该累了。

秦方好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玉梳。“我也想给小姨送个礼物。哥哥，你能给我钱吗？”她没想过要零花钱，因为平时学校和家两点一线，有钱也没处花。

“没问题，你要多少，尽管说。”

秦方好若有所思。“我也不知道。买一个口红要多少钱？贵不贵？”

“口红？”方荼对此不完全陌生，他以往做司仪上台前也会化妆，否则什么脸都经不起舞台的光照。但他没买过化妆品，常常在化妆师那里蹭罢了。“看品牌吧。咱们可以买最好的，也贵不到哪去。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你小姨她不化妆啊。”

已经默默醒转的周星原，在昏暗中听着身边的兄妹对话。差点就要出声阻止，直到方荼问出他心中的疑问。

“爱子姐姐教我的。”秦方好轻声说。“春节我跟她们一起住的时候。”

池田爱子小姐，哪怕在东亚人群中都是儿童身材，遑论北美。加拿大的洗手台她用着都费劲，恨不得给自己整个儿童脚凳踩着上去。她踮起脚尖凑近镜子，把朱红色画上双唇，对镜抿匀。一张平淡的脸瞬间有了生气。“好好，我跟你讲。”她在湿巾上擦掉指尖蹭上的红色，“等你长大了，要有一支适合自己的口红。”

秦方好坐在旁边，好奇又不解。“化妆不是要先涂那个粉？”学校talent show的时候，她看过穆斯林同学的妈妈化妆来，脸上一层厚厚的粉，眉也涂得极粗黑。Aiko的“化妆”完全不一样，她无事的周末里，日常妆可以只有一管口红。

“说来话长。”Aiko看着斜上方想了想，化妆这件事背后的文化意识形态可以写好几本书了。在东亚有一种刻板印象，认为日本女性总是妆容一丝不苟，还有什么凌晨起床化妆、丈夫一辈子没见过妻子素颜的都市传说。日企工作、日本留学的中国女生抱怨这件事上的“卷”，其实日本女性也很为之所苦。来到北美后Aiko就发现，女性同胞纷纷放飞自我。宁古塔的日本人论坛线下聚会，如若哪个女生全妆出席，她不是刚出到国外，就是在求偶期。

Aiko也有过那样一段解放天性、对外表颓废放任的时期。但渐渐地，她就又穿上了高跟鞋，主动拿起了口红。“高跟鞋和口红是一种态度，一种武装。”她给女孩讲，“不管社会给它们赋予什么样意义，对我来说，穿上高跟鞋、涂上口红，就是告诉世界，我来了，今天又是要努力的一天。不要妄想轻视我。”

以Aiko的身高，穿上高跟鞋也不比宁古塔的高中生高。但先敬罗裳后敬人，细高跟有它的意义，不会再有人质疑她是路过的学生，和套裙一起先声夺人地赋予她职业菁英的形象。而口红，不论她因为生理期面无血色，还是熬夜加班挂上黑眼圈，只要一涂上红唇，整个人看起来就精神焕发。“口红不是消费主义陷阱。它是一种最快的方式让我看起来健康有活力、给我自信。比你哥喝的咖啡还快。”

秦方好给方荼说：“我后来还Google了什么是消费主义陷阱。”

方荼完全理解了。口红是秦方好想要给周行的鼓励，想让她精神起来，振作去面对病痛和生活的一切好坏。“听起来很有意义。下周末我陪你去买，我们给你小姨好好挑一个适合她的颜色。”

另一侧，在黑暗中假寐的周星原，内心的感动无以复加。或许周行真的需要一个女儿，这些是周星原永远不会去为她想的。给秦方好研究波士顿的夏校吧，或许她们彼此都需要。

——【小剧场：学中文】—

周：方荼，下个月开始周四好好不坐校车回来，要去学校接，我准备给她报课后中文班。

方：免费吗？

周：二十块钱一年，不贵。

方：不贵也没必要吧，我看Alena跟着Aiko学得蛮快的。送好好去Aiko那就行了，看看《甄嬛传》，还能学习传统文化。

秦：爱子姐姐上次教了我一句中文，姐就是女王……

方：停！打住！教育局take my mon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