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Sunshine in the rain

加拿大的秋天来得早。方荼给好好买了个轻便漂亮的银色登机箱，哪怕家里不缺，他就是觉得小姑娘什么都得有新的。

“我背书包就行了。”

“太重。”

“我背得动。”

“会长不高。”

也许是夏天又长了点，现在秦方好是班上最高的了。同学里也有男生，但或许这个年纪的男孩身高和脑子只能选一个先长，进入天才班后周围的男生突然看起来全都比她小一岁。从中等偏瘦小突然变成鹤立鸡群，秦方好时而会为自己被瞩目的身高而不适。“哥，我不想长太高。”

方荼正坐在地上往新箱子里填礼物，一抬头：“啊？那你想要多高。”

前青春期的小姑娘搓指尖：“Be normal.”

十六岁就开野马飙车、玩枪学飞的哥哥并不理解，“你是我和周星原的妹妹，怎么可能普通。”他们的好好以后不是总理总督也是飞行员、大科学家，nor什么mal。

周星原在楼梯上听见他们的对话，无声笑起来。只听秦方好又说：“我会长到你们这么高吗。”

“我们高吗，也就你现在还小，才觉得我们高。”移民国家汇聚各样人种，有一米六一米七的东南亚人，也有一米八一米九的北欧人。方荼穿185的L码衣服，周星原比他还高，过去减重时候甚至能穿进M码。他也见过比自己高的女孩，那才叫潇洒漂亮。但是，妹妹的意愿第一重要，“你不想长高吗？那我们试试控制控制。”

周星原在心里嘀咕，这怎么控制，野草种子发芽都能顶破沥青。显然好好也有同样的疑问，方荼说：“给你喝咖啡啊。”

越听越离谱了，周星原大步走过去，把方荼从地上拖起来：“你去收拾你自己的东西，不要干涉好好。”

方荼被他推着走，还要喊：“不想长高就躺着别运动！周星原干嘛你就跟他反着来！”

到了感恩节假期，一早他们开车去城里接上Aiko，把两个女生送去湖心岛机场。停在过湖通道前的临时停车位，方荼火都没熄，看着周星原帮忙把两个登机箱提下去。

“路上小心。”他摆了摆手。“好好，穷家富路，哥哥有钱，随便花！”

“行了方荼。”Aiko都不耐烦看他这副小人得志的做派，“好好，走吧。”

目送她们拖着行李进去玻璃门，方荼又琢磨，“周星原，我们要不要送她们进去。海关会不会觉得Aiko拐卖未成年。”

他们已经签了授权书让女孩们带着，海关有疑问也会打电话来向监护人核实。周星原在副驾坐好，提醒他：“停车费。”

机场二十刀停车费还是贵，“得，走吧。”

感恩Aiko帮他们带孩子，把好好捎去同她小姨周行住两天。Aiko自己则是趁着假期去波士顿约会，她最近在那儿谈了一个女朋友。据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宣称“还是女人懂得怎么爱女人”，girls help girls要被她玩坏了。

方向盘往左一打，晶莹闪亮的红车沿湖向西驶去。

冷空气像一只翻转双色亮片的手，由北向南一路抚过，把绿叶翻转成黄色、橘红、正红、棕红和紫色，为宁古塔大地施布秋季的魔法。湖区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固然在市区就有许多溪流峡谷，但登高望远天地辽阔，湖周仅有的几道山脊都是赏景宝地。

方荼开着车，预告说今天带周星原去一个没去过的地方。周星原已经在宁古塔住了多少年，看着方荼这辆新车又开成旧车，怎么哥哥还有层出不穷他没去过的地方。

“你……大一的时候，我常来这里。”方荼没有明说，但显然指的是他们分手的那一年时间。“这里有个白云寺，我有一次从彩虹桥过来，随便逛到的。”

“彩虹桥？你那时候去美国做什么。”以往几次一起过境，都是为了陪周星原看建筑、逛书店。

如果说在中秋想离你近一丁点，就太傻了。方荼回避过去。“白云寺这边的斋饭很好吃。那段时间我每周都来做义工，蹭饭。”

白云寺这边给义工们掌勺的，也是一位资深义工。老人家过去在宁古塔生活，后来因为儿子去美国发展，他们因此随之搬家。但舍不得多少年的老习惯，还是每周末驱车数小时从大瀑布过境，来寺里继续给老朋友们做饭。这一做又做了十好几年。

方荼当初还能潜心扫地、捡垃圾、听大师傅讲讲听不懂的佛法经文，权作排遣。毕竟斋饭的好吃，是对戒了荤腥的人来说最好吃。自从重新拥有了周星原，他就一次也没来过了。

马自达爬升上山，时隔多年再次拐进白云寺的停车场。方荼带周星原进去，随便打过招呼就自助拿了两件义工的红马甲给俩人套上。“我们去扫地吧。”他拎起两把竹扫帚，带着跟班往外走。

东南亚有的禅修流派，就是通过在林子里扫地来帮助冥想，在加拿大也有拥趸。周星原把小径上红的黄的落叶扫开，露出砂石地面。阳光照不透林下，地面的叶片带着露水，还沉沉地粘在一起，他扫得卖力。

方荼突然从后面跑过来，一把牵住他手：“没人了，溜吧！”

周星原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跑，手里还提着竹扫把。“哥哥？去哪里？”

他们穿过寺院外的大路，踏过湿漉漉的草地钻进林地。穿过长野了的树木，从一条小路钻出去，方荼才慢下来。他牵着他大摇大摆地路过了公园门口的收费亭。再走一百来米，沙沙声中，眼前豁然开朗：橙红黄绿的环绕之下，瀑布如白练挂在眼前。阳光照亮树梢，苔石上水珠飞溅，仿佛一场太阳雨。

“看那里！”

不用方荼指，周星原也看到了。光隙之中，小小的一片彩虹。

“好看吧。”方荼把自己的扫帚一丢。“收费的，但是白云寺的义工可以免费进来。”

周星原啼笑皆非，把他乱扔的扫把捡起：“你来做义工，就为了混这件红马甲？”

“嗯哼，还有斋饭。”方荼不以为耻，“我们在这儿摸摸鱼玩上半小时，再回去扫两下，就开饭了。吃饭很热闹的。”

周星原含着笑看那一帘林间秘境般的瀑布。他做了十几年义工，却没法在这事上谴责方荼，听他说到“热闹”甚至有些心酸。很久很久以前，他刚刚住进方荼家的时候，方荼说徐安之曾去参加教会活动，为了混别人的拥抱。他不在时，方荼也是那么寂寞，对吗？

他拥住他。

方荼不明了地搭在孩子的背上拍抚。“又撒什么娇？”

周星原脸贴脸地蹭蹭他。“哥哥，你告诉我斋饭里哪一道好吃，我回去学。”以后不用向外索取，一切的一切我都想给你。

方荼乐了，“好啊。”

“你不想干活的话，下午我会扫两人份的地。”

既然都到边境了，方荼是想着蹭完了午饭就撤，下午从彩虹桥过境去美国，加一趟便宜的油，再逛逛宁古塔没有的超市。怎么这个义工专业户还认真上了。“我下午去Buffalo逛缺德舅，你不跟我我去？”

“那晚上回来接我？”周星原巴巴地对他眨眼睛。

烦人。方荼妥协：“我们一起扫地，扫到你满意再一起走。”

周星原就笑起来，牵紧他的手摇一摇，“嗯。”要一直和你一起走。

“你去Trader Joe’s想买什么？”

“上次Aiko带的那个，玻璃瓶装的冷萃。”

“让她过两天跟好好带回来就行啊。”

“我就想跟你一起逛超市。不行？你不愿意？”

周星原就笑，“愿意。”

方荼心念一动。“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啊？”之前赖特那栋马丁之家修缮完毕，他们已经过境去看过一次。周星原想不出布法罗还有什么好逛的地方。

方荼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一个高的坡，世界中心呼唤爱。”

周星原笑出声。宁古塔也有一个公园，有一面又高又大的坡，冬天是玩滑雪坡的胜地。方荼老记不住那个公园的名字，一直管那儿叫做世界中心呼唤爱。其实那部电影他完全没看懂，从头到尾问来问去导演到底想干嘛；看到最后留下印象的只有个坡。没关系，周星原听得懂他。

海关窗口前的车又开走一辆，队伍缓缓挪动，快排到他们了。方荼说：“你把保温杯的水喝了。”

周星原依言喝水，“给你留一半。”

“不用给我留，待会到了缺德舅买一瓶冷萃买一桶牛奶，我就有冰咖啡了。你帮我把杯子腾出来。”

周星原提醒他：“哥哥，等我们回程天都黑了，喝那么多你今晚怎么睡？”

方荼什么时候担心过长夜漫漫这种问题。“让你也喝一半就是了。难得家里小孩不在，还睡什么睡？直接在美国开房过一夜，明天回来也行。”

晚霞从他们身后漫上，半边天的云都照得毛绒绒。落日的金橙色映在碎光闪烁的车身和后视镜中，方荼甩开墨镜戴上。

宁古塔有风有雪，更有开阔而温柔的四季晴空。有爱人在侧，给方荼一杯冰咖啡和一辆加满油的车，他可以去往任何地方。